江舟沒想到成閆會來。
來得毫無預兆,卻找的非常精確。
以至於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門口的時候,江舟都以爲自己眼花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來不及多想什麼,江舟趕緊把成閆拉了進來。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江舟一邊拿毛巾遞給他,一邊問。
“你受傷了,爲什麼不告訴我?”成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是問她。
“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
江舟詫異,她沒有透露給成閆這件事,也不想告訴她。
“方濡,我讀研究生的時候,我們是校友。”
聽到方濡這個名字,站着不動的季岸和偷聽的伊粲纔給了反應。
江舟真的沒想到,方濡和成閆居然認識,還是校友。
那麼他能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這裡,也必然是方濡給的消息。
多嘴的女人。
江舟在心裡憤憤地想。
“額,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成閆。”江舟說道。
“季先生,幸會。”
成閆朝向季岸伸出手。
“成先生。”
季岸看着他,回握住。
四目相對,電光閃爍。
原來他就是成閆。
那通讓江舟匆匆離開的電話,就是他打的。
季岸感覺到了成閆對他明顯的敵意。
“你過來。”
江舟對着成閆說道。
成閆收斂住眼神,乖乖地走過去。
“快上樓去我房裡洗個澡。”江舟看着渾身溼透的成閆。
“好。”
成閆跟着江舟上樓,又用可以讓季岸和伊粲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我想你了。”
“知道了!”江舟呵斥道。
季岸看着兩個人親密地上樓,眼神一暗。
伊粲覺得自己的嘴角有點抽搐。
她不太好意思呆在沉默的季岸旁邊,便找了個藉口逃上樓了,她要趕緊把這個八卦分享給周映光。
剛結束一臺女人戲沒多久,現在又要開始一臺男人戲了。
……
“怎麼回事?”
成閆按着江舟的手臂,查看她的傷口。
“被獵槍誤傷。”江舟回答。
成閆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見她目光沒有任何閃躲。
“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把我當…朋友嗎?”
“就算你不把我當朋友,那我也是你的醫生。你的身體有任何異樣,我都有知道的權利。”
“你知道方濡跟我說的時候,我有多擔心?!”
“我恨不得長了一雙翅膀馬上飛過來!”
成閆控訴,憤怒、不甘還有難堪。
“方濡,爲什麼會告訴你?她知道我們認識?”
江舟抓住了要點。
“我跟方濡關係不錯,在帝都偶遇一起吃了飯。她跟我說之前去了夷山,要他前男友一個答案。”
“我一聽到她說夷山,就想到了你。說我有一個朋友,叫江舟。她也在夷山。”
怪不得。
竟然有那麼巧的事情。
“那她要到答案了麼?”
江舟不假思索地問道。
“江舟!重點不是這個!你跟我回去!這裡太危險了!”
成閆斯文的臉龐是少見的氣憤。
“不行。”江舟斬釘截鐵地拒絕。
“你纔來了多久,就受了傷?之後會發生什麼,你知道嗎?季岸,他很危險,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你在他的身邊,只會受到更多的傷害!況且,他已經有了方濡!”
成閆的情緒很激動。
“方濡跟你說了什麼?”江舟問。
“她沒跟我說什麼!”成閆快速回答。
江舟看着這樣的成閆,冷下心腸,“你忘了我離開的前天跟你說了什麼嗎?”
成閆愣住。
他們確實也有過約定。
思緒回到了那一天。
江舟端着紅酒杯,指甲上的顏色和杯中酒的顏色相同,她冷眼看着對面絮絮叨叨一直在說話的成閆,對他說的話不可置否。
再給自己倒點酒,看着紫紅色的液體流動,擡手,細細的小啜。
“江舟,你真的決定了嗎?”
成閆是江舟的醫生,從第一次在葬禮上見到江舟直到現在,已經有10年了。
他一向知道她的情緒反覆無常,隨心所欲,但是這次她的決定,他是真的沒想到。
“你到底是爲了什麼?懲罰自己?贖罪?替自己,還是……成闕?”
成闕,她年少的愛人啊,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大概好幾年了吧。
原本自己每天魂牽夢縈的人,在母親的葬禮之後,江舟就再也沒有夢到過他。
直到那一天,她做出決定的那一晚,成闕與母親,這兩個人同時出現在江舟的夢裡。
成闕還是那樣,邪邪的帥氣。
而母親,她一直都很可憐。但在那個夢裡,她卻看到母親對她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那是我送給自己27歲的生日禮物。”
成閆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末了才從牙齒裡迸出一句,“你倒是有創意。”
明明已經可以重新開始,卻偏偏要跑到一個犄角旮旯裡。
這個女人,從一開始,他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着她當時衰敗枯萎的模樣,從把在葬禮暈倒的她送進醫院,然後成爲她的醫生。
這一切都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天神,是他在拯救她破碎的靈魂。
幫助她一切重新開始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江舟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哪怕她每每都只是冷着一張臉對他,他還是從一個局外人,徹底淪陷成了局中人。
苦苦掙扎,逃脫不得,越是想要逃離,陷得越深。
“我還是不死心,留在這裡不好麼?就算你身邊沒有別人,至少…我會陪着你。”
“成閆,你愛我麼?”
“我……”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問,成閆啞然失語。
愛她麼,當然愛了。陪了她那麼多年,彼此相伴過多少歲月。這都不算愛麼?
但他太膽小,懦弱。
面對這個曾經深愛自己弟弟的女人,他竟然沒有辦法說出一句愛她的話。
還是因爲太嫉妒,嫉妒他最討厭的、在他眼中一無是處到處闖禍的親弟弟可以得到她完完整整、全心全意的兩年愛戀。
甚至是他已經死了,成閆知道,在江舟的心中,永遠爲他留了一個小小的位置。
江舟看着成閆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勾脣。
“成閆,你太自負。你打從心底看不起成闕,也看不起我。你一直都覺得自己在拯救我,你幫成闕收拾爛攤子。所以就算這麼多年了,你對我有情,卻不敢承認。”
江舟抿一口酒,“不過這也是對的,我跟成闕,那個時候,就是陰溝裡的老鼠。你的心態,人之常情。”
成閆囁嚅着還像解釋什麼,江舟將食指點在他的嘴脣上,眼神冰冷又堅定,示意他閉上嘴。
“去夷山的事,我已經決定了,而且,我已經下定決心一輩子留在那裡。如果你實在是想我想的睡不着覺……”
江舟的表情又變得戲謔起來。“那就來夷山找我。”
……
“你如果是想我了,所以來夷山找我,那麼,沒有什麼問題。”江舟說。
“但是。如果你是想帶我走,讓我離開夷山,那麼,我告訴你,不可以。”
“江舟……”成閆還想繼續再說。
“你不是一向覺得自己瞭解我麼,既然瞭解我,爲什麼要試圖帶我離開?爲什麼還要不顧我的想法爲我做決定?以你的意志?”
“我……對不起……”
成閆的神情衰敗。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倒是我,應該跟你說抱歉以及,謝謝。”
江舟說這話,直視着他。
倒是成閆,別開頭。
“你不必對我感謝,不必對我客氣,我最怕你跟我說謝謝。就好像我只是一個你並不親暱的人、好像我只跟你認識了十天半個月,你對我戒備,要戴上面具,畢恭畢敬,全套禮儀做的周全。這不是你,江舟,這不是。”
成閆的臉上閃過痛苦之色,他用了好多年,才讓江舟接納他、對他不客氣、不耐煩,甚至有時候是兇巴巴的。
只有這樣,才能接近更加真實的江舟。
一個因爲脆弱而冷漠,因爲害怕還強硬的人格。
她的過去經歷太多傷痛與變故。
她把自己隱藏得很深。
“讓我多陪你幾天。”成閆請求道。
他覺得自己更像是在懇求、乞求。
“好。”
江舟答應,對於成閆。她欠了太多,她不能拒絕。
“快去洗個熱水澡。你要是感冒了,可別傳染給我,我最討厭感冒。”
……
季岸在廚房切菜,一個走神,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上的鮮血已經流了出來。
他迅速在水下衝了衝,跑上樓,剛想敲江舟的房間,又停住了。
他聽到了房裡洗澡的水聲。
還好,他房間裡似乎也有創可貼。
回想剛纔走神的時候。
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不記得了。
像一條魚。
不僅擁有七秒的記憶,還不小心撞上了礁、游上了岸,擱淺在海灘上。
貼好了創可貼,從好久沒打開過的抽屜裡拿出一包煙。
點燃。
隔壁的水聲像是持續了一天那麼長。
一陣吞雲吐霧。
尼古丁的苦澀充滿了整個口腔。
卻掩不住心裡的滋味。
是澀的。
像沒有熟、也沒有浸泡過草藥汁水的青柿子。
心裡有個聲音在嘲笑他:
看吧,你輸了。
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