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我和喬野在各自的生活裡忙到焦頭爛額,所以碰面的機會並不多。如果,我選擇將蘇菡帶着孩子離開的這件事情告訴他,那這次臺北之行是個好機會,可是即便看着他質疑的眼神我還是開不了口,因爲我怕對不起蘇菡。
沉‘吟’了片刻,我主動轉移了話題說道:“不聊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咱們好好喝酒,喝多了自然而然就會忘記那些煩心的事情了。”
喬野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他沒有再理我,也沒有再向我舉起酒杯,他的心事看上去很重,但我也沒有太多的心情去顧及他。我在心裡想起了即將要來臺北的陳藝,時而覺得遙遠和陌生,時而又覺得她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從來沒有離開過。
是啊!仔細想一想,從她出生的那天起,我們就已經認識了,我們不僅僅只是開‘門’就能見面的鄰居,我們是有過往的,我們在一起接受了這個世界,感懷過人生,那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我想,我自己說不清楚,也沒有人能說清楚。
直到深夜,我和喬野還在喝着,我們聊了曾經的老同學,誰誰現在‘混’的不錯、誰誰離婚了、誰誰又有了新歡,唯獨不再聊那些讓我們感到敏感的話題,這是一種逃避,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要不然我們爲什麼來喝酒,還不是孤注一擲的想讓自己開心一點。至於明天,明天拉着陳藝繼續喝。
……
回到阿德的旅店,喬野一頭倒在自己房間的‘牀’上‘蒙’頭大睡,我喝的比他要少一點,所以還算清醒的我,坐在了二樓的陽臺上,‘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被夜‘色’所籠罩的世界。片刻之後,我收到了陳藝發來的信息,她說自己買到的是早晨的機票,大概8點半能到臺北的機場。
我趴在陽臺上,扯着嗓子喊阿德,他正好抱了一張涼蓆站在我的身後,緊張兮兮的對我說道:“你小點聲吼,好多住客在睡覺的啦,吵到他們會影響我們旅店的口碑和品牌形象的!”
我四處看了看,然後感慨道:“就你們這麼小的地兒還有品牌形象?”
阿德頗爲自豪的回道:“我們不僅有品牌形象,而且二店已經計劃在高雄開業了,我們是要做連鎖的……呵呵,每個人都在進步的啦,我也想做一個有爲的人,拒絕泡麪、拒絕過量飲酒,拒絕遊戲、拒絕香菸……”
“阿德,你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阿德將涼蓆鋪在了地上,不慌不忙的躺在上面後,反而轉移了話題向我問道:“你剛剛喊我做什麼吼?”
我從口袋裡拿出了剛剛回來時在路邊小店買的爆珠萬寶路香菸,遞給他一根後,說道:“明天早上八點半的時候到機場幫我接個人,能‘抽’出時間嗎?”
“誰啊?”
“陳藝,你上次去南京的時候見過的。”
阿德的語氣有點意外,他感慨道:“是她喲!……阿橋,她是專程爲了你來的嗎?”
我沒有回答,將手中的煙又往他面前遞了遞,說道:“知道你不‘抽’煙了,但這煙淡的很,就當陪我‘抽’着玩兒吧。”
阿德終於從我手中接過,我看着他笑了笑。現在的阿德真是不錯,他在爲了一個‘女’人改變着,就像我曾經爲了肖艾改變一樣,覺得每一天、每一件事情都充滿希望。
我也在涼蓆上躺了下來,不打算再回房間睡了,我覺得室外也‘挺’好的,如果平躺的話可以看見星空;側身睡着,還能看見阿德在陽臺上設計出來的燈塔,這些都會分散人的注意力。
是的,這個夜晚,我不想做一個追夢的人,只想平靜一點兒,我在追夢的路上真的感到累了,就像一個渺小的人站在高樓大廈下,卻找不到通往電梯的‘門’,又怎能站在高處,去看一座城市最絕美的風景。
阿德點上香菸,翹着二郎‘腿’躺在我身邊,他很小聲的對我說道:“阿橋吼,你知道不,剛剛在阿野去外面找你之前,我們聊了很多耶……”
“哦……你們都聊什麼了?”
“聊的最多的就是你和陳藝。”
我笑了笑,然後搓了搓手中的香菸,我知道阿德還會和我說點兒什麼。
果然,他向我問道:“聽說,在如意還沒出現之前,你特別喜歡陳藝,是不是?”
“是,我們還在一起了,可是沒能持續多久,就分開了。”
“我去拿幾罐啤酒,咱們邊喝邊聊。”阿德說着便掐滅了手中的香菸,準備動身。
我拉住了他,問道:“聊什麼啊?”
“就聊聊你和陳藝的故事嘛,反正夜晚超漫長,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就當消遣啦。你說吼,這個世上如果沒有故事可以聽是多麼讓人感到寂寞的啦……我不喜歡有故事不分享的人,這種人不配做我阿德的朋友,因爲聽不到故事,我會感到超寂寞,我是個孤獨的人,看得起我的人也不多!”
“真搞不懂你的邏輯!”
阿德得勝似的拍了拍我的肩,然後起身向樓下走去,我看着他紅‘色’的大‘褲’衩,好像一個紅燈籠和燈光一起照亮了他的屁股,也照亮了這個不甘寂寞的世界。我覺得他應該對喬野的故事更感興趣,而不是我江橋,因爲我真的不喜歡對着一個男人講故事。可是,爲了讓他感受到,我其實是看得起他的,我還是決定講給他聽聽,自己也順便回憶回憶和陳藝的這些年……人不僅有將來,也有過去。雖然,我們都是爲將來活着的,可過去也真實發生過很多事情,不是麼?
……
阿德‘弄’來了幾罐啤酒,還很驚喜的帶了一袋椒鹽豆瓣,有了這些東西,不給他講些故事,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因爲這樣一個陽臺,這樣一個‘肥’‘肥’的阿德和比他更‘肥’的天空,具備了所有講故事的氛圍。
阿德打開了一罐啤酒遞給我,我從他手中接過,看着路燈旁搖曳的梧桐樹葉,彷彿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同一個畫面,也是夏天,也是那麼一個夜晚,楊瑾和江繼友剛剛離開南京不久。
我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回味了很長時間,然後對阿德說道:“我和陳藝從她出生的第一天起,就已經是街坊鄰居了,我比她略微大了幾個月。八歲前,我爸我媽都還在南京待着,我爸是紡織廠的司機,我媽是車間主任;陳藝她媽和她爸都是教育局的公務員。那時候,還沒有很明顯的貧富差距,我們的關係也很單純。我記得,兩家往來很勤,時不時還會聚在小院裡一起吃個飯什麼的,我和陳藝的感情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積累起來的……八歲後,我父母離婚,隨後都離開了南京,我的人生開始變得慘淡無光……那些原本和我親近的人,都慢慢疏遠了,尤其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們,在他們家長眼裡我是個沒了家教的孩子,和我鬼‘混’在一起,就是不學好,就是沒前途的……呵呵,父母離異不是我的錯,可我還是被孤立了,我該和誰講道理,說說自己的痛苦呢?……其實那個年紀,也不知道痛苦是什麼。”
我仰起頭,喝掉了罐子裡剩餘的啤酒,又對阿德說道:“可是陳藝沒有因此孤立我……她會攢着錢給我買玩具、買吃的。你說嘛,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有玩具、有吃的,不就等於有了一整個世界嗎?所以,我真的‘挺’依賴她的,也想把自己所能給的一切都給她……可惜的是,我什麼也沒有,我能給她的只有時間,然後在這些時間裡不停的給她惹麻煩……特別是上初中的時候,我闖過幾次禍,要不是她爸媽在教育局,我恐怕早就被學校給勸退了……再後來,我高中輟學,開始在老金的婚慶公司工作,她考上了北京的傳媒大學,我們的差距就是在那個時候被無限放大的,可偏偏我在那個階段懂得了什麼是男‘女’之愛……”
說到這裡,我長長呼出了一口氣,阿德順勢往我嘴裡塞了一支菸,特別期待的看着我,生怕我不給他這個故事的高‘潮’。
他的樣子讓我笑了笑,原來我的故事也是可以吸引人的。我吸了一口煙,繼續說道:“你是不知道,當時喜歡她的男人有多少,我把自己翻來覆去的審視了好幾遍,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優勢。”
阿德應聲說道:“是吼,前段時間我還在臺灣的媒體上看到過她的新聞,說她是最有潛力的‘女’主持人之一了,這不僅是對她專業水平的認可,也是對她外在條件的認可了吧……簡直是超讚耶!”
“對,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後來,我們還是相愛了。在這個過程裡,有過很多快樂和期待,也有很多痛苦和無能爲力,我們最終選擇了分手……我懷疑過她對我的愛情不夠純粹,因爲她要的我都沒有辦法給她,而她因爲肖艾的出現也覺得我一心二用,後來我們就在麗江選擇了徹底分手……呵呵,其實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和正常的情侶一樣,從戀愛到分手……阿德,讓你失望了,沒能給你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阿德卻點頭稱讚道:“這個故事超好的,跌宕起伏……而且有主線、層次分明。有一個‘迷’惘青年的無奈,也有一個優質‘女’人的堅持,只是你講故事的水平真不行的啦……爲什麼不挑她曾經給你擋過刀子的事情說?”
我看着他,就這麼怔住了……我又想起了那驚險的一幕。如果不是那一次她拼命爲我擋住,我的心臟都可能被歹徒給戳破,而她的勇敢恰恰是發生在我們分手之後……
見我不說話,阿德又摟住我的肩,總結‘性’的說道:“你故意將你和陳藝的故事講的平淡無奇,可是阿野卻說的繪聲繪‘色’,這讓我覺得,雖然如意很好、很贊,但是陳藝也很不錯的啦!”
我點了點頭。
阿德又追問道:“那你說說看啦,你故意把你和她的故事講的這麼平淡如水,你到底是按得什麼心?”
“阿德,我困了……讓我睡覺吧。”
“你要不想說,我也不‘逼’你說啦……反正不管你真正喜歡的人是陳藝這個舊愛還是如意這個新歡,總有人會罵你薄情寡義。而且,我也是那個想罵你的人。”
“你想罵就罵吧,反正我身上也不會少一塊‘肉’。”
“你還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吼!”
我翻了一個身,正對着滿是繁星的天空,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頭豬,覺得我是豬的人也是豬,因爲只有豬纔會評價豬,正常人是不會的,也不屑於的……
這時,阿德又對我說道:“阿橋吼,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如意真的放棄你們這段感情,你是不是也考慮、考慮有一段安穩的婚姻生活呢?……你想啊,只要你願意接受現在的生活,你和陳藝之間也就不存在誰高攀誰了吼,你們一個是有很高聲譽的‘女’主持,一個是……”
阿德似乎還沒想好怎麼稱呼現在的我,於是我自嘲的替他說道:“一個是靠別人施捨的富二代,當然是‘門’當戶對吼!”
阿德訕訕的笑了笑,回道:“別這麼說嘛,只是作爲你的好兄弟,真的不想看到你像現在這麼痛苦……阿野說了,他的生活已經沒有逆轉的可能,可是隻要你願意,你還可以再次選擇……他還說,對比之下,他的秦苗就是你的陳藝,他的蘇菡就是你的肖艾……不要爲了一個已經不可能的‘女’人,去傷害一個在你面前永遠給你無數可能的‘女’人……否則,你將永遠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
我看着阿德,他連喬野說話的語氣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可不知道爲什麼,我還處在當局者‘迷’的困‘惑’中。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己來臺北的動機,可是想起那些過往的畫面,我就止不住的想來臺北……
直到現在,我仍期待着能在新竹縣看到她,我覺得:即便不能在一起,也要給一個可以讓我死心的答案。可是偏偏,她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傷害了我。
或者,她也沒有想到,阿德竟然有住客在新竹看到了她,然後又將這個消息轉達給了我,她內心深處卻是不希望我知道她結婚的。那是否,我可以以此推斷,她真的有苦衷。否則,爲什麼結婚了,還沉默着不肯讓我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