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廣播裡已經提醒從日本來的航班已經落地,讓前來接機的人做好準備,我的心頭下意識一緊,而身邊季小偉和趙牧的臉色也都很難看,我們就要和肖艾相對了。
片刻之後,肖艾推着行李車從出站口走了出來,她對南京驟降的氣溫似乎沒有太多的準備,所以她只是穿了一件很單薄的紅色針織外套。
她來到我們面前,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後目光依次從我們身上掃過,隨後言語有些不悅的向我問道:“我讓你來接我,囑咐你帶其他人了嗎你就不能尊重我一點”
我看了看趙牧,趙牧與我和季小偉不同,他是個很果斷的人,在我和季小偉都猶猶豫豫開不了口的時候,他向前走了一步,低聲對肖艾說道:“我知道你很反感我,可是這阻止不了我擔心你可能你還不知道,你爸爸他出事了昨天晚上,他被紀委以涉嫌行賄和違法使用土地等罪名帶走接受調查瞭如果這些罪名被證實,肖總會面臨很嚴重的刑事處罰”
肖艾和我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一樣,她追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趙牧沉默了,肖艾又看着我和季小偉,我和季小偉在許久之後終於點了點頭,向肖艾證實了趙牧所說無誤。
肖艾的呼吸急促,面色也在一瞬間變得很難看,她的手握緊了手推車的車把,鬆開,又握緊,這樣的肢體語言已經證明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季小偉確實比我更瞭解她,她對肖總這個父親是又恨又愛,所以此刻的她很痛苦、很痛苦可是,她又強忍着沒有讓自己落下淚來,只是沉默着站了很久,儘管我們都在她的身邊陪着她,可她看上去還是那麼的孤獨無助,她的身邊走過的是一羣羣事不關己的陌生人
離開機場時,肖艾選擇了乘坐季小偉的車,她沒有回鬱金香路,她讓季小偉送自己去了金鼎置業在南京的總部,我知道她是去找那些和肖總一起創業的叔字輩董事和高層,他們會知道一些公衆無法知道的內情。
我和趙牧回到了鬱金香路,趙牧在臨離去前對我說道:“橋哥,我知道肖艾很反感我,平常我可以不打擾她,可這個時候真的會爲她擔心,所以她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一定要轉告我,我會盡自己最大努力幫她的。”
“我理解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太爲她擔心了。不出意外,金鼎置業將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迎來重組和變革,你自己也努力在那裡站穩腳跟,或許以後真的有需要你幫的忙”
趙牧點了點頭,隨後也沒有說太多,他走向了自己的車子,然後在夜色中離開了鬱金香路,而我卻在原地站了很久,我覺得此刻的自己去哪裡都不對
我終於拿出手機給肖艾發了一條短信:“我讓便利店的營業員給你留一根玉米,如果你今晚回鬱金香路這邊的話,就去拿吧。”
信息發出去許久,也沒有得到肖艾的回覆,我並沒有太失望,因爲此刻她哪裡還有心情惦記着吃玉米這樣的事情,而我這麼做,也並不是多此一舉,我希望她能因此而稍微好過一些。
回到了咖啡店,我還不想休息,我想在這裡等等肖艾,也許今晚她會回鬱金香路,所以我希望自己能有機會對她說幾句安慰的話。
時間已經是晚上的九點半,待在咖啡店的我一直重複抽菸和向窗外張望這兩件事情,可那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於是我又站在了咖啡店的門口,我感覺到自己的心情越來越迫切,儘管這種迫切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巷子裡有腳步聲傳來,我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張望着,可是來人並不是肖艾,而是一個手中拿着一把藍色雨傘的陌生男人,他在我的面前停下了腳步,然後問道:“你好,請問你是這家咖啡店的老闆嗎”
“對,你有什麼事情嗎”
男人並沒有立即回答,他換了一個角度向咖啡店裡看了片刻後纔對我說道:“我叫謝忱,之前一直是做咖啡師的,聽說你這間咖啡店準備轉讓,因爲之前對你們這間咖啡店有過耳聞,所以今天特意過來看看,我有接手的想法”
我不解的看着他,回道:“誰告訴你咖啡店要轉讓的店裡缺個咖啡師倒是真的。”
“我是和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聽說的,你這邊不轉嗎”
“你可能是聽岔了,我這邊不轉。”
這個叫謝忱的男人點了點頭,隨即又向我問道:“咖啡店現在的生意怎麼樣”
我實話回道:“前段時間生意還不錯,最近因爲咖啡師跳槽,生意差了很多。”
“嗯,你這邊的環境還不錯,就是巷子有點深,一般特意來這邊消費的顧客,都是消費品質比較高的,所以給他們提供好喝的咖啡,是能不能經營好的重要因素”停了停他又感慨道:“你這裡可不比那些商務型的咖啡館,顧客嘴刁,咖啡不好喝,或者變了味,他們就不願意來消遣了”
我此時的注意力並不在這個上面,儘管他說到了點子上,但還是心不在焉的回道:“是這樣的。”
謝忱又說道:“其實,對於這個咖啡店的經營我個人有很多想法,畢竟我是個有6年工作經驗的咖啡師,對顧客的需求可以說是瞭如指掌。最近我一直想單獨做個咖啡店,可惜沒有找到類似你這邊的場所,如果你哪天有轉讓打算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我們再聊聊。”
“我不會轉的。”
“互相留個聯繫方式嘛,人的想法總是會變的。”
我看着他,不想再被他打擾,於是接過了他遞給我的名片,但心中卻根本沒有轉讓的打算,即便要轉讓,我也要事先得到蘇菡的同意。
我關掉了咖啡店的門,然後再次去了開在巷口的那間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我打開門後便向營業員問道:“她來過了嗎”
營業員在織着毛衣,她沒有擡頭:“還沒有。”
“哦,那先給我拿包煙吧。”
營業員從煙櫃裡拿出一包紅南京遞給了我,我從她手中接過的同時,也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我想給肖艾打個電話,我懷疑她到現在恐怕都還沒有吃什麼東西,她這麼下去會垮掉的,而此刻,我能爲她做的,也就只是這些微不足道的關心了。
我拿着手機推開便利店的門走了出去,然後站在那張熟悉的長椅旁眺望着
我又看見了在遠方閃爍的燈火,看見積雪在散發着熱度的燈罩上一點點融化,風趁機將這個世界吹得很冷,可是時不時在眼前爆裂的煙火,又給了人一絲溫暖的希望,而這種連風景都如此複雜的夜晚,也只是在臨近過年時纔會有,因爲平常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的機會,看見素未謀面的人在未知的角落燃放起的煙火。
就快過年了,難道不該開心點嗎
我點上一支菸,終於在閃爍不定的煙火中撥打了肖艾的電話,我聽見了兩個聲音,一個是電話裡傳來的,還有一個是蘋果手機特有的鈴音,後者越來越清晰
我轉頭看去,肖艾還是穿着那件單薄的紅色針織外套,我看着憂傷的她,一時忘記掛掉電話,於是手機就這麼在她的手上反覆響着
“你終於來了,我在這邊等你很久了。”
肖艾掛掉了我的電話,她沒有回答我,就這麼不言不語的站在我的身邊。我看得出來,她沒有一點想說話的心情。
我就這麼陪她站着,許久之後,她終於向我問道:“玉米呢”
“我進去拿。”
我說着便又推開便利店的門,取出了那根預定多時的玉米,我交到了肖艾的手上,她一聲不吭的吃着
“還想吃什麼嗎,我去幫你買我知道你還沒有吃晚飯。”
肖艾搖了搖頭,回道:“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了。”
“你現在這個狀態我有點不放心。”
“我沒事,你不用替我擔心。”
我點頭,又向她問道:“以後的生活你想好怎麼過了嗎”
肖艾的神色充滿茫然
“那今天晚上要怎麼過,這總想好了吧”
“我不想睡覺,也睡不着,我不知道要怎麼過”
我一陣沉吟之後,終於對她說道:“去我那兒坐坐吧,如果你一夜不想睡,我可以陪你聊一夜,如果你不想聊天,咱們就這麼幹坐着也行,但前提是你得吃點東西,行嗎”
夜裡清冷,我將肖艾帶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我給她燒了熱水,讓她暖一暖自己的腳,然後又去給她煮了一碗熱面。
可惜,屋子裡的空調壞了,我怕她冷,又找到了奶奶留下的火爐,放了些柴火之後點燃。兩人就這麼圍着火爐坐着,誰也沒有說話,於是積水從屋檐滴落的聲音,和柴火燃燒的聲音就這麼交融了起來,就好像肖艾現在的心情,吃着一碗熱面,卻掉落在寒冷的冰水中煎熬着
這個夜晚,我能給她的安慰十分有限,我真的希望她媽媽能快點到來,好替她拿一些主意,給她一點依靠。
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她媽媽能將她帶到臺灣去生活,或者資助她去德國留學,因爲南京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牽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