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這個叫何美慧的女人手中接過了名片,然後看着她。我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字,可她竟然是和肖艾走的最近的人。所以,分開的這兩年,我們早已經有了各自的生活,就像她不會知道,我的身邊也有了一些新的朋友和親人,比如康康、比如楊曲。
我壓制住內心的各種情緒,終於對何美慧說道:“你們的演唱會具體會在哪一天舉行……因爲是過年期間,所以會有一個舉辦婚禮的高峰期,我們這邊不一定能提供的了場地。”
何美慧回道:“放心,不會是近期的,因爲籌備演唱會是一項很複雜的工作,而且因爲是肖艾在大陸舉辦的第一場個人演唱會,所以我們在前期還有很多的通告和企宣要做。”
我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排斥的情緒,我只想將此當做是一場普通的生意。而至“夢想樹”成立之後,類似的生意我們已經做了有十幾場了。
“江老闆,你這邊能不能給我一個場地使用的報價,然後我要交給演出公司那邊,協助他們做出這次演唱會的大概成本。”
我沒有急於回答,只是說道:“選擇演出場地這樣的事情,不是更應該演出公司那邊負責嗎?……”
何美慧笑了笑解釋道:“我是個很負責的經紀人,第一場演唱會的好壞很可能會決定她以後演藝生涯的好壞,所以我必須做到親力親爲。我不想因爲自己的疏忽,毀了肖艾這棵好苗子……她是這麼多年來,我帶過的最有才華的藝人,以後也不見得能再遇見,所以我非常非常珍惜……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嗯……”停了停,我又看着她說道:“希望你能給她一個好的演藝生涯,我所認識的她,對藝術是有崇高追求的。”
何美慧看着我,她沒有立即應我的話,可能是因爲意外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又對她說道:“如果確定要來我們這邊演出的話,場地使用費是8000;另外,需要我們這邊提供安保,和清潔的話,一場演出多加5000塊錢。”
“行,這個價格不貴……我回去和肖艾商量一下,如果她也覺得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就定在這裡演出了。”
“和她商量?難道這個地方不是她選的?”
何美慧笑了笑,回道:“選演出場地這種事情她是沒有興趣參與的。另外,除了你們夢想樹,我們還有幾個不錯的備選場地,到時候都要拿出來和她商量的。”
我的心中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因爲我到現在才知道這只是經紀人的個人行爲和肖艾無關。
一陣沉默之後,我纔對何美慧說道:“好的,你們慢慢考慮,中間如果有什麼變動,請及時通知我們,因爲我們這邊也不能保證隨時可以提供演出場地。”
“行,方便的話,你也給我留個聯繫方式吧。”
我點了點頭,然後從自己的卡包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何美慧,她從我手中接過,說了一聲“保持聯繫”後,便離開了“夢想樹”。而篝火晚會還在進行着,氣氛比剛剛開始時還要活躍。這時,服務員又拿來了一張酒水單要我簽字,隨着我的名字落在單子上,便又簽出了將近5000塊錢的酒水,供住客們免費享用。
而這注定會成爲一個讓很多人都難以忘懷的夜晚,包括我自己……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期不期待肖艾將演藝生涯中的第一場演唱會,放在“夢想樹”舉行。
……
服務員清理着篝火晚會結束之後留下的垃圾時,我和劉流就點着煙在一旁看着,我們也不可避免的聊起了肖艾出道的事情。
劉流向我問道:”“肖艾出的那張專輯你聽了嗎?”
我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搖了搖頭。過了片刻才向他問道:“你感覺那張專輯怎麼樣?”
劉流將口中的煙慢慢吐出,他回道:“專輯是一張好專輯,不過音樂形式卻過於前衛,不符合目前主流娛樂市場的口味,但這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因爲迷幻風格的音樂一直是袁真想嘗試的,我覺得這張專輯只能算是一次試水。單從音樂的角度來說,我個人判斷不會在主流市場引起太大的反響,但業內的評價不會差,我倒是覺得這種穩紮穩打的出道形式很符合肖艾的自我定位……一夜爆紅對她來說反倒不合適。”
我強顏笑了笑,說道:“看不出來,你對肖艾還挺了解的。”
“呵呵,你別忘了,我也是她在南藝的師哥……拋開你和她的恩怨不談,作爲我來說,還是很希望她能走一條能通往藝術殿堂的音樂之路……那種會一夜爆紅的成名方式真的會毀了她身上的可塑性!”
說到這裡,劉流也笑了笑,又說道:“挺好的,她能出道這件事情真的挺好的……她以後走的越高,我們這羣地下音樂人就越有活路可走。”
“這話怎麼說?”
劉流回道:“如果她可以大火,證明音樂市場將會更注重音樂本身的品質,而不是整個社會都推崇那些只是靠顏值混飯吃的小娘炮們。所以,這會讓那些潛心搞音樂的人,有更多表現自己的機會,因爲她走的就是一條在音樂上不斷探索的成名之路……我他媽真的受夠了這個偶像時代,有些人沒日沒夜的創作了好幾年,竟然抵不上爹孃給的一張美顏……這他媽不公平!”
我笑了笑,以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就怕最後觀衆們認可的還是她那張臉……放眼整個娛樂圈,比她外形條件好的女藝人真不多!”
劉流絕望的看了我一眼之後便不說話了,因爲我這麼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就讓他之前說的那些聽上去還挺有道理的長篇大論,全部都變成了廢話。
他將手上的煙吸完之後,纔再次開口對我說道:“你覺得她的第一場個人演唱會,會放在咱們夢想樹舉行嗎?”
“誰知道呢!……看着吧,總會有結果的。而且就算她想,我們這邊也不一定就有空閒的場地提供給他們用……呵呵,畢竟我們夢想樹也挺忙的!”
這次,劉流很堅決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他說道:“我十分希望她能來開演唱會,哪怕我們這邊免費提供場地都行。你想啊,我們都不懷疑以後的她會成爲一線的音樂人。以這個爲前提,如果她人生中的第一場演唱會是在夢想樹舉行的,這對夢想樹而言意味着什麼,你比我更清楚吧……而且,你不是一直都這麼規劃的嘛,借用從這裡走出去的藝人提升夢想樹的知名度……說起潛力,咱們之前捧的那些人,哪個能和她肖艾相比?”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這麼處心積慮……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劉流的表情更加嚴肅了,他說道:“我說真的,這一年多,我們披着情懷的外衣,做了多少賺錢的生意,我們都很清楚……但這絕對不是錯,因爲在上海這個地方混口飯吃不容易,而且公司還擔着這麼多人的生計和前途,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太可惜,何況這還是他們主動找上門來的……你說呢?”
我看着劉流,一時有點語塞。我真的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種改變,而這就是金秋的能力,自從金秋真正掌管“夢想樹”以來,談情懷的漸漸只剩下我一個。更多的人,受她影響,在意的都是發展和生計,劉流就是被改造的其中之一。在這之前,劉流是個多麼桀驁不馴的人,即便我不說,所有人也都知道。
但正是因爲有了我和金秋這樣一對組合,“夢想樹”才能兼顧情懷和現實,然後做到今天這麼受客戶歡迎的程度。
思考再三,我決定不再參與這件事情,我從自己的皮夾裡拿出了何美慧留下的名片,遞給劉流說道:“我的身份挺尷尬的,所以這個事情還是你接手吧,這樣會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劉流從我的手中接過名片,然後回道:“行,這個事情我來辦……我明天給金秋打個電話,看看她那邊是什麼態度。我會和她建議,免掉這場演唱會的場地使用費用……如果她能同意的話,這事兒一準能成!”
“你看着辦吧。”
……
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在決定將這個事情交給劉流全權負責之後,我便沒有再過問。而第二天的下午,我獨自開着車去了市區最繁華的那個商場,我打算買幾件禮物。
第一件禮物要送給楊瑾。因爲她投資建設的“鬱金香”酒店,會在20多天後正式投入運營,雖然這一年多來,我一直沒有喊過她“媽”,但是關係已經緩和了很多。在那個特殊的日子裡,我有必要送一件禮物給她。而時間確實能讓人看清楚很多人情和關係。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她是個稱職的母親。因爲,只要自己不忙的時候,她都會來上海看看我和楊曲。而且每次來,都會準備一些我們喜歡的禮物,雖然不是很貴,但卻看得出來,都是自己花了心思,而不是託助理去買的。
另外一件則是要送給趙牧的,去年過年的時候,他送了我一輛將近30萬的車作爲回報,所以我打算今年他過生日的時候,也爲他準備一份厚禮。
來到商場挑挑選選後,我最終買了一對價值10多萬的情侶手錶,準備送給趙牧和於馨。也藉此提醒他們該結婚了。畢竟兩個人在一起已經快兩年了,結婚的物質基礎也都具備,在這麼拖下去的話,對於馨這個姑娘不太公平,因爲她在和趙牧的這段感情中真的付出了太多。
而給楊曲買的禮物就屬於例行公事了,所以最不用花心思。我在買完手錶後,又去專櫃給她買了一條口紅,如果保持每個月買一條的速度,再過三個月就能湊齊一個系列共12款的口紅了。
但是給金秋買禮物時,我卻犯了難,我在一個賣項鍊的專櫃來來回回轉了四次,可最終也沒有能夠下定決心給她買一條。
當我站在商場的外面時,我的手中拎了7個手提袋,總計16萬的商品,全用來送給別人的。
我這一生都沒有如此奢侈過,但真的可以奢侈時,很多在貧苦時,陪伴在我左右的人卻都不在了。我忽然就很想回南京看看奶奶,我想站在她的墓碑前和她聊聊自己這段時間的苦惱。
……
次日,將近期的工作和幾個部門主管交代了一下之後,我在早上十點鐘時,便開着車,沿着滬寧高速往南京的方向駛去。
路況不是很好,我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下午四點鐘的時候纔到了南京,我一刻都沒有停歇,直接去了墓園。
因爲是過年期間,所以墓園裡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清,而冬天的寒風一如既往的刺骨,連墓碑對面的那條小河都已經結了冰,樹枝上也掛着錐子一樣的冰刺。
我將羽絨服上的拉鍊拉到了頂,踩着沒有被清理乾淨的積雪,小步向墓碑前走去。
大概離墓碑還有50米的距離時,我看見一個背影站立在奶奶的墓碑前,她身材高挑,穿着紫色的羽絨服,我以爲自己眼花了,可是放在地上的百合花卻又是如此的顯眼。
我試探着向那個背影喊道:“陳藝,是你嗎?”
她回過了頭,我們四目相對……我沒有猜錯,而二十多年的相處,所產生的熟悉度,也不會讓我看錯。此刻,站在奶奶墓碑前的人的確就是陳藝。
我大概回憶了一下,我們差不多已經有一年沒有見面了……準確說,至她結婚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有通過。
而造成這個狀態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爲我們都已經離開了南京生活,還有她婚後讓我們產生的陌生感。
我來到她的面前,目光中滿是意外的看着她。她也以一樣的表情看着我。卻滿滿的距離感。
彼此的沉默中,我低頭看了看擺放在地上的百合花,這明顯是從溫室裡帶出來的,因爲在自然狀態下,是沒有一束百合能在冬天開花的。所以她很費心,甚至是我也沒有能夠帶一束花過來,因爲冬天幾乎買不到鮮花。
片刻後,陳藝終於對我說道:“這半年,一直住在國外,也沒有回過南京。這次回來只待三天的時間,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想過來看看奶奶。”
我點了點頭,回道:“難怪一直沒有你的消息!”
“你呢,怎麼挑在這個時候來看奶奶?……我聽我爸媽說,你前幾天纔回上海。”
我爲了讓對話的氣氛不那麼尷尬和生澀,便強顏笑了笑,說道:“可能是上天覺得我們太久沒見了,所以刻意安排我們見一面吧……我也是臨時決定回來的。”
“哦。”
陳藝應了一聲,便又陷入到了沉默中,而我也在這一瞬間有了功虧一簣的挫敗感。我知道,不管我怎麼努力,我們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一見面就可以進入到無話不說的狀態中了。
想來,人和人之間真是夠荒謬的。此刻,誰會相信我們竟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