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內心在不停的權衡着，而李子珊一直坐在我的對面等待着我的答覆，我在她這種不計時間的等待中，看到了一種絕望，和絕望之前那蠢蠢欲動的瘋狂。我相信，這是一個什麼都能幹得出來的女人，而今天的談判就是她最後的底線。
終於，她又開口對我說道：“江橋，去勸肖艾選擇置身事外吧，我保證從此以後，可以和肖艾做到相安無事，而現在的你，也有足夠的能力去保障你們的生活，你們都不需要圖金鼎置業什麼。安穩的去過小康之上的生活，這難道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我看着李子珊，心像被用鋼繩給狠狠勒了一下，我沒有權利替肖艾做決定，可是我更怕她將李子珊逼上絕路，然後遭到李子珊的報復。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暗箭纔是最難防的，而李子珊就是那種能在背後放冷箭的人。直到現在，我仍懷疑琴行當年那場縱火案與她有關，因爲她是所有人之中，最有動機的。
今天，我更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她，她對肖艾和阮蘇的恨不僅僅是金錢層面上這麼簡單，而是一種變態的延續，因爲在肖明權心中，最最重要的始終是肖艾和阮蘇，從來都不是她。她只是肖明權的一個工具，她在這種長期的壓抑中，早已變得迷失。
反覆權衡之後，我決定先拖住她，我終於開口對她說道：“我需要一點時間想一想，並且我無法向你保證一定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在我心中，肖艾一直是一個非常有分寸的女人，她的每一個決定，肯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只能把我的想法告訴她，至於她怎麼選，我沒有權利去幹涉！”
李子珊點了點頭，半晌之後，回道：“好……希望我們都不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說到這裡，李子珊從包裡拿出了一份親子鑑定書，輕輕擺放在我的面前，然後對我說道：“這是煒煒（李子珊的兒子）和肖明權的親子鑑定書複印件，四年前就已經做了……你拿去給肖艾看，希望她能念及這個弟弟，不要與我拼個玉石俱焚，讓別人得利……”
這次，她停了很久，才繼續說道：“對於我來說，希望還有回頭路可走……！”
說完這一句，李子珊便在我的注視中離開了“梧桐飯店”，這個靠窗戶的角落裡，轉眼就只剩下了我，還有桌子上幾乎沒怎麼動過的龍蝦和幾瓶啤酒。
世界……又安靜了！
……
忘了過了多久，我纔給肖艾打了個電話，問她什麼時候下班，我好去接她。她卻表示要很晚，因爲有飯局要應付。
對此，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如果她決心要在“金鼎置業”有一番作爲，就必須要建立屬於自己的圈子，既然是圈子，那飯局也是必不可少的。比如明天晚上，我也會有一個比較大的飯局是不得不去應付的。
……
離開“梧桐飯店”之後，我就晃盪在這條鬱金香路上，我哪兒也不想去，但心裡卻特別希望能有這麼一個人可以爲我解惑……我有點弄不清楚好人和壞人的界限了。或者說，對與錯的界限。
不知不覺，我就走到了曾經老巷子所在的那個路口，我隨便坐在了一個凸起的路沿上，然後就想起了自己生活在老巷子裡那些相對封閉的日子……
漸漸，我充滿了懷念，因爲現今的生活好像與曾經設想的偏差太大，而我自己卻沒怎麼改變過。想來，這也是人生中很痛苦的一件事情了。
曾經，我也只是想賺一點錢，把老房子好好裝修一下，然後和自己心愛的姑娘結婚，永遠生活在這條老巷子裡。在五六年之前，我沒有想過拆遷的事情，更無法預知有這麼一個叫肖艾的女人出現在了我的生活中，改變了我的一切。
片刻之後，毛豆揹着一個書包，從學校的方向往這邊走了過來。不用想，也知道他又被他爸逼着上了什麼補習班，因爲這會兒已經快8點鐘了，學校不可能拖到現在才放學。
毛豆來到我的身邊，他有點暴躁的將自己的書包往地上一扔，說道：“二橋，我*受夠了，我不想天天都活得這麼累，我還是個孩子啊……都不知道他們給我報的那些補習班是什麼鬼，一個班就倆個女同學，還都是胖子！”
我看着被他扔在地上的書包，笑了笑回道：“毛豆，你信不信，待會你爸來了，你剛剛怎麼扔的書包，還得怎麼乖乖撿起來。”
說完，我又咋呼道：“你爸來了。”
毛豆老鼠似的從地上撿起了書包，然後抱在懷裡，一陣左看右看。反應過來我是逗他的後，他倒沒生氣，只是嘆着氣說道：“二橋，我覺得自己真的活得挺失敗的，天天像個寄生蟲活在我爸媽的陰影下，越來越無能。今年，連自己的壓歲錢也沒能保住，被我媽存在銀行裡，說是等我長大了再還給我……我要信，我就是一個傻子，要不然就是她傻，錢只會越來越不值錢，存銀行有什麼用，她肯定是拿着我的壓歲錢偷偷去買房子了。”
“毛豆，你挺可笑的，你知道在南京買一套房子要多少錢嗎？你那點壓歲錢算什麼。”
毛豆特別執着的回道：“你別問那麼多，反正我的錢就是被他們拿去買房子了。”
我不想和他討論這些太過現實的東西，便轉移了話題向他問道：“毛豆，你覺得什麼樣的人算好人，什麼樣的人是壞人呢？”
毛豆不假思索的回道：“你曾經是個好人，現在嘛，就是個壞人！”
“你這話怎麼說？”
“以前你老會給我買玩具，現在不光不給我買玩具了，還老喜歡和我爸告狀……二橋，你也真是的，我爸又沒給你什麼好處，你現在幹嘛就這麼喜歡做他的狗腿子呢？上次差點沒把我給打死，還說我累教不改。他也挺糊塗的，其實根本就不是我累教不改，只是我做的壞事兒，都被他發現了，他要沒發現，那就又是另一種說法了……所以，我謝謝你啊，二橋！我以後會做個好人的。”
我啞口無言的看着他，原來在他不成熟的世界觀裡，好或不好的標準竟然是如此的簡單粗暴，但仔細想想之後，我卻又感覺很受用。
人其實都是自私的，就拿李子珊來說，那些受了她恩惠的人，誰又會覺得她不好呢？或者，又管她曾經做過什麼呢？
基於此，肯定會有很多人不希望她在“金鼎置業”這艘戰艦上失勢，對於他們來說，肖艾就是那個惡人。所以相比於好壞，利益可能纔是最永恆的東西。
我搭住了毛豆的肩，然後對他說道：“我能在你心中，做回一個好人嗎？”
毛豆特別肯定的說道：“能，那你啥時候給我買玩具，我最近看上了一輛加油的四驅車賽車。等我回去了，把購買的鏈接用微信發給你。”
這一次，我沒有很刻意的去糾正毛豆的價值觀，我只是點了點頭，將這個事情給應了下來。然後，又在心裡想着，是不是我放棄了肖艾，對趙牧來說，我就沒那麼可恨了呢？
也許，成人的世界根本就沒有這麼簡單。何況，我根本就不會選擇放棄的。而人性這東西，有時候虛幻，有時候又真實的可怕……
我很明確，現在的我，就在這人性的河流裡，正苦苦尋找着出口。
……
大概十點的時候，我終於等到了肖艾的電話，她讓我去吃飯的酒店接她。而這已經是我們之間的一種默契，她每次讓我去接她，就是爲了讓我知道，她參加的是一個什麼樣的飯局，她不希望我們之間會因爲這些推不掉的飯局而有不愉快發生。
這次她吃飯的地方，離鬱金香路倒是很近，所以我也沒有開車，直接就走過去了。她和前幾次一樣，其他人都散了，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酒店門外等着我。看見我之後，便很開心的迎着我走了過來。
她挽住了我的胳膊，然後說道：“無論多晚，你都會來接我，這種感覺真好！”
我笑了笑，就這麼陪着她一起向鬱金香路走去，可因爲李子珊找過我的事情，我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這種異常的狀態，很快就引起了肖艾的注意，她停下了腳步，然後拉住我，說道：“我總覺得你有點不對勁，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在瞞着我？”
“我沒打算瞞着你，只是不太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告訴你……這件事情挺難開口的！”
肖艾也不急於求知，她拉着我往前面走了幾步，然後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這纔對我說道：“你不用太考慮我的感受，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事到如今，也沒什麼是承受不了的。”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大概知道，不確定。”
我相信她是有所察覺的，於是便不再隱瞞，我從自己口袋裡拿出了那份李子珊留下的親子鑑定書，然後遞到她的面前說道：“這是李子珊讓我給你看的……其實，肖煒煒是你弟弟，今天李子珊找到我了，她和我說了很多。”
肖艾面露意外之色，她半信半疑的從我手中接過了那份親子鑑定書，然後仔細看了起來，她的表情漸漸就有了變化。而這也證明，我所說的事情和她預料的，是有偏差的。
肖艾收起了這份鑑定書，然後向我問道：“她和你說了什麼？”
我如實回道：“她讓我勸你，放棄有關金鼎置業的一切爭鬥。你們這麼鬥下去，只會讓別人得利，她希望你不要讓她做出瘋狂的事情。”
肖艾不屑的笑了笑：“她還真是有手段，軟硬兼施呀！”
“我特別在意你的想法。”
“如果她不是走到窮途末路這一步，她怎麼會跑來找你？”
我充滿擔憂的回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可正是她走到了這一步，纔會變得更加瘋狂和極端……我覺得她是一個蠻心狠手辣的女人，你還是小心提防着一點好。”
肖艾看了看我，問道：“所以你想勸我按照她的意思去辦？”
“可以嗎？”
肖艾很堅定的搖了搖頭，然後回道：“不可以，她沒有資格讓我退出，更何況開弓沒有回頭箭。”
我再次勸道：“我當然希望李子珊這樣的女人最後會惡有惡報，可我更在乎你的安全……我們經歷的已經夠多了，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真的沒有比安穩下來更重要的事情！”
肖艾注視着我，很久之後，回道：“假如當年琴行失火就是她李子珊所爲呢？……你爲了安穩也願意眼睜睜看着她逍遙法外？那可是我們的心血！更何況，袁真的死也是琴行失火間接造成的後果……還有，還有我們的孩子！……這個世界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他（她）都沒有機會看一看，就死在了人性的醜陋之下……”
肖艾抽泣着，她愈發憤怒的對我說道：“江橋，你能看到這個陰謀之下，所導致的這一連串惡果嗎？如果不能爲袁真和我們的孩子討回一個公道，我們又怎麼能好意思去過那所謂的安穩生活？”
我因爲震驚，身體下意識往後讓了一讓，片刻才向她問道：“琴行的失火案，你能確定是她做的嗎？”
“如果能夠完全確定，她今天就不會有機會找你了……所以，我要加大力度將她逼上絕路，然後等着她狗急跳牆。我已經做好了承受由此所帶來的一切不好惡果！……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注意自己的人生安全，因爲我更加不能對不起你，我想好好陪在你的身邊，和你一起把生活經營好。”
我不言語，只是將她摟緊了一些。
肖艾又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江橋，你相信我是一個有分寸的女人嗎？”
“相信。”
“嗯，如果是從前，並不確定琴行到底是意外火災，還是人爲縱火。我一定會聽你的勸，不參與我爸和李子珊之間的恩怨，好好和你過一份平凡和簡單的生活……但現在，我實在是做不到，因爲有些人是不能夠被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