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婚禮現場,我回公司和財務部那邊做了一個結算,又將在這場婚禮中收集到的一些珍貴照片送到了資料中心,在快要三點時,實在疲倦到快要崩潰的自己終於去羅素梅那裡請了個小假,我打算在黃昏來臨前回去補一點睡眠,而做完了這場婚禮,我便要開始着手策劃那場可以改變我們公司命運的300萬大單的婚禮了。聽說,那對去歐洲渡假的客戶,下個星期會回到南京,而我也即將針對婚禮的策劃和他們有一次初步的溝通。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依然如往常般安靜,趙牧應該是去找他的高中同學敘舊去了。
我昏昏沉沉的躺在牀上,幾乎沒有經歷一點意識上的爭扎,便睡了過去,直到傍晚氣溫開始急劇下降時,才被凍醒,可之後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我又被傍晚快要來臨時的昏暗弄出了一些難以剋制的孤獨感。
我半躺在牀上,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那些隨着晚風擺動的花草,我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們便會在秋末的冷風中枯萎,到那時,我會更加的被孤獨這個老生常談的詞給折磨着……
片刻之後,我終於下了牀,然後特別去院子裡將那盆二葉鬱金香搬到了屋檐下,這一年多來,我給了它比其他花草要多得多的照料,我希望來年三四月時,它會開得比今年更加燦爛。
安置好了這盆鬱金香後,我又給其他花草澆了一些水,然後便無聊的坐在石凳上,看着夕陽一點點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實際上,這條弄堂也並不是完美無缺的,因爲被身後日漸多起來的高樓所遮掩,這裡日照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比如這初秋的傍晚,不過剛過5點,便已經見不到夕陽了,而走出弄堂,你會發現:其實夕陽還在那些樓羣的後面掛着。
沉默中,我接到了趙牧打來的電話,他興沖沖的對我說道:“橋哥,我這會兒在陳藝姐家,今天她親自下廚,你要過來吃晚飯麼?”
我一陣心動,因爲陳藝能夠親自下廚實在是太罕見了,可是……
趙牧又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道:“邱子安不在,就我和陳藝姐在家……橋哥,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陳藝姐的新家真的大到有點誇張,難怪她會想從你那邊拿幾盆花來新房子,這邊實在是太缺裝飾的東西了!”
我心中一陣說不出的滋味,趙牧這個聰明人還是看穿了我的顧慮,我並沒有在他面前隱藏住自己對陳藝的愛戀,但他可能也已經理解了我心中的爲難之處,所以沒有拆穿,也沒有過多的去幹預我和陳藝之間那說不清楚的感情。
趙牧又說道:“橋哥,你快點過來幫陳藝姐打下手吧……對了,再順便帶幾盆花過來,就當是送給陳藝姐做喬遷之喜了。”
陳藝並沒有親自邀請我,我便覺得這麼貿然前去有些彆扭,於是回道:“我還不知道她那邊的具體住址,還有,花讓她下次自己過來拿吧,我沒車,不太方便……”
“花是小事情,怎樣都行,住址我用短信發給你,你趕緊打車過來。”
趙牧說完這句後便掛掉了電話,二十秒之後我便收到了他發來的短信,我也終於知道了陳藝新家的地址,那確實是一個比較高檔的小區。
……
我換掉了身上的短褲和短袖,穿了一套相對要正式許多的西裝,這個舉動讓我自己感到詫異,稍稍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我的潛意識裡已經把自己當作是陳藝的客人,無論我是否願意去正視,我們之間都已經有了一條難以修補的裂縫!
鎖好門,我開始往巷子外走去,而肖艾這個丫頭又彷彿在不經意間闖進了我的視線中,我遠遠便看見她揹着一隻黑色的小雙肩包,嘴裡嚼着什麼軟糖,一邊走,一邊很無聊的用手去觸碰着那很有歷史質感的牆壁。
各自走了一段路後,我們便在弄堂的中間見面了,她打量着我,然後很滿意的笑問道:“江橋,你是不是爲了補償我一個有意思的下午,所以才穿得這麼正式的呀?”
我這纔在恍然中想起:她離開客戶婚禮現場時對我的要求,當時我沒來得及迴應她,她便匆匆趕回學校上課了。而後,我便在下午的睡眠中忘記了這件事情。
我陷入到了爲難之中,又忽然覺得自己很不是個東西,需要她幫忙時,連做夢都惦記着她,不需要她幫忙時,一轉眼便忘記了她要我賠償她一個有意思的下午的事情。
在這種內疚情緒的驅使下,我終於對她說道:“呃,算是吧……你看我穿得這麼正式,要不我請你去吃西餐吧。”
肖艾瞥了我一眼,問道:“你覺得吃西餐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被她問的有點尷尬,回道:“有意思啊,咱們一手拿刀,一手拿叉,中途吃得無聊了,還可以即興比武切磋一下,哈哈……”
“一點也不好笑,你太沒誠意了!”
我苦着臉說道:“可是我真不知道怎樣纔算是有意思!……你說男女在一起玩兒,無非不就是吃飯、看電影這麼幾件破事兒麼?難不成還有其他我沒見過的花式約會?”
肖艾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似乎自己也根本沒有什麼太好的提議,終於回道:“算了,我也不爲難你了,畢竟在你身上真的看不到一丁點兒的娛樂精神。”
“你要像我這樣一年365天的上班,你也和我一個德行。”
“真是厲害啊,以後自己有什麼不行的地方,都可以拿工作做擋箭牌了。”
我笑了笑,一時也沒有選擇迴應,只是在心裡想着要怎麼告訴趙牧我不去陳藝那邊吃晚飯了。
一番思前想後,我終於還是用工作做了擋箭牌,隨即給趙牧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待會兒要去公司辦點事情。
肖艾又對我說道:“要不這樣吧,你帶我去一個你平時不開心時最喜歡去的地方,這個不難吧?”
我有點意外的看着她,許久纔回道:“不爲難,可是你確定要去嗎?”
“又不是什麼刀山火海,有什麼不確定的。”
……
在鬱金香路的最北面,有一塊存在於我記憶中許多年的荒地,可大約20年前,它恰恰是最有人氣的,因爲這塊荒地的前生是一個規模不小的紡織廠,承載着方圓幾公里居民們的生計,我的母親就曾在裡面工作過很多年,她是二號車間的主任,可如今紡織廠早已倒閉,所有曾經的繁華都被一把生鏽的鐵鎖,鎖在了空曠的院子裡,然後在時間的流逝中與野草一起慢慢枯萎。
黃昏的夕陽下,肖艾站在我身邊,她探身透過柵欄往廢棄的廠房裡看着,我笑了笑向她問道:“要我幫你翻進去嗎?”
“不用。”她說着已經雙手抓住鐵門,然後踩着可以落腳的地方,幾下便爬到了鐵門的頂端,然後擡起長腿,毫不費力的翻到了另一邊,又輕鬆的從鐵門上跳了下去。
我看着她的模樣忍俊不禁,可這恰恰是我最喜歡她的地方,她這種翻門爬牆的能力讓她在我面前顯得很獨立,也給我省去了很多的麻煩,所以我們可以一起做很多離經叛道的事情。
我也步她的後塵,翻過鐵門來到了這片已經廢棄的紡織廠內,我們並肩繞過雜草向有廠房的地方走去,快要接近時,我看見夕陽最後的餘暉落在已經有了裂痕的玻璃上,然後折射在我的腳下,彷彿在一瞬間便解開了許多的回憶。
我停下了腳步,肖艾卻對身邊那輛已經報廢了很多年的老式解放牌卡車很感興趣,她用腳踢了踢車輪胎感慨道:“沒想到這個這個年代還能看到這樣的車,要是還能開的話,肯定像拖拉機一樣……嘟嘟嘟嘟,冒着黑煙!”
她說完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娛自樂的笑着……
我沒有隨她靠近這輛卡車,只是點上一支菸看了一會兒,然後在廠房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下來,就在這個位置,可以不必被大樓所遮擋,完整的看見夕陽在最遙遠的天邊落下。
肖艾似乎找到了樂園,她又從地上撿了幾個石子往水塘裡扔着,一直到扔盡興了,才走到我的身邊坐了下來。她託着下巴,看着對面的另一間廠房向我問道:“江橋,你爲什麼不開心的時候喜歡來這個地方呢?”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低聲回道:“坐在這裡往街上看去,每一個路過的人,惦記着的都是妻兒子女,而我只記得一個字……夜!”
“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我笑了笑,然後閉上眼睛將口中的煙全部吐出,忽然不想再說什麼,因爲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理解這一個人過的孤獨。
我按滅掉手中的煙,然後起身走到了那間已經破舊不堪的二號車間,肖艾也跟着我起了身,依然在我的身邊站着,還是那副好奇的模樣,往車間裡探視着。
我終於對她說道:“8歲之前,我爸媽還沒有離婚,我媽是這二號車間的主任,我爸是紡織廠的司機,你剛剛看到的那輛老解放車,就是我爸一直開着的。”
“聽上去挺幸福的!”
“是啊,可是時間走的太快,過了8歲,一切就忽然都變了……你知道嗎?在我媽走後,我總是恍惚回不過神,老是趴在這窗臺上往車間裡看,我想她給我幾毛錢去買冰棍吃;想她一邊工作、一邊看着我笑;想告訴她,我們班那幾個,個兒大的同學又揍我了……”
肖艾沉默着,但視線一直沒有從我身上離開過,她還想聽我說這些已經藏在心裡快要生鏽的往事。
我終於笑了笑,又說道:“還有那輛老解放車,最牛逼的就是:我爸會開着它送我去上學,放在現在來對比,這車應該不比你借的那輛奔馳車差吧?”
“嗯,至少是賓利的級別了!”
我點了點頭,又陷入到了沉默中……
許久,肖艾輕輕用手拉了拉我的手臂,說道:“我去幫你買點啤酒吧,我覺得你現在很需要。”
“你不嫌麻煩嗎?來回可又要翻兩次院門。”
肖艾搖頭:“不麻煩,每次聽你說起不開心的事情,我心裡就想對你好一點……”
我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看着她,她衝我做了一個鬼臉,然後便轉身向那扇攔在我們面前的院門跑去……
和來時一樣,她踩着可以落腳的地方爬了上去,站在最高點的時候,又衝我做了一個鬼臉,我終於被她給逗樂了,然後看着夕陽的餘暉落在她的身上,風吹亂了她鬢角的髮絲,一切看上去有種淡淡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