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早就鬆開了鐵夫人,這會兒見大夥如此,趕緊開口應和,“我沒事啊,不小心切了手。嫂子心疼我呢,擦點藥就好了。”
“什麼沒事!”高仁眼尖,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堂屋走,果然燭光下那道道口越發顯得猙獰,這麼半晌,依舊有鮮血往外冒。
“怎麼割的這麼嚴重!”
這下連陸老爹都急了,小米其實也是納悶,她幾乎日日泡在竈間,從來沒切過手,如今居然大年初一掛了彩。再想想方纔那陣沒來由的心悸,她就低了頭,難得紅了眼圈兒。
衆人一看,可是慌的更厲害了。
這一年多,家裡再艱難的時候,也沒見小米掉過一滴眼淚啊。
“是不是疼得厲害了?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快拿傷藥,不對,先端水洗乾淨。”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小米的左手被包的如同糉子一般,想要動一動手指都困難。
小米本來還覺得心頭鬱郁,這會兒卻是被逗得笑了起來。
“不過是道小口子,怎麼就包得這麼嚇人了!”
鐵夫人冷着臉,吩咐道,“上元節前,沾水的活計,你都不能碰了。有事吩咐青花青玉,萬一沾水,傷口反覆,就要留疤了。”
“對,對,家裡活計,你什麼也別動了。”
一聽要留疤,陸家上下都是有志一同的打算把小米當犯人看管了。
小米自然要反抗,“不行啊,二哥大考的行李還沒準備,初一的行李…”
“家裡這麼多人,也不是沒長手。你開口吩咐就是了!”
“對啊,你就別費心了,好好養着。”
小米再次被無情鎮壓了,無趣之下就道,“那我回後院躺會兒。”
“去吧,吃飯時候讓人去喊你。”
鐵夫人還是不放心,又攆了青花青玉跟着小米,這才重新回了竈間。
小米留了青花青玉在外間烤火,她踢了鞋子上炕,沮喪的瞄了一眼糉子左手,然後開了炕桌上的雕花盒子,取了那封磚頭情書,第無數次讀了起來。
前世,聽人家說過異地戀是如何痛苦,她不曾愛過誰,自然也體會不到是何滋味。
如今終於體會到了,才知道爲什麼有相思斷人腸的說法。
風雪阻心路,千里難相聚。
有的時候,她甚至都快忘了,他的手多溫暖,他的肩膀多寬厚,忘了他在身邊多心安…
那個位置上,從來沒有清閒的人,他必定是忙碌又疲憊的。但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呢,別說見到人,就是書信也是一月沒收到了。他就是再忙,難道連寫信的功夫都沒有嗎?
“混蛋!”
小米撒氣一般把“磚頭”扔進匣子,匣子是上好的紫檀木雕了繁複的花紋,還是院長夫人送及笄禮時候用來裝首飾的。
她得了之後就趕緊倒出來裝了書信,這會兒書信被匣子邊沿磕的散碎開來,一如她的心事。
小米嘆了氣,到底還是整理了一番,重新關上了匣子。
窗外,天色已經完全亮了起來,新一日,新一年已經到來。
小米握了握拳頭,惱道,“好,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門外的青花青玉聽得模糊,還以爲主子有吩咐,就推門進來,問道,“姑娘,可是有事喊我們了?”
小米點頭,“打水來,我要重新梳妝。另外,尋我那套桃紅織金琵琶裙來。”
“哎,好啊,姑娘。”
青花青玉兩個麻利的折騰起來,很快,小米就換了新衣裙,重新挽了頭髮,又選一套金首飾戴了。
待得再次到了前院堂屋,衆人都是看的眼前一亮,就是鐵夫人都笑道,“小小年紀的姑娘,就該穿的鮮亮一點兒。方纔傷了手也好,不用再下廚,這幾日就把好衣衫都找出來換着穿,不用壓箱底了。”
“就是,我家妹子長的最好,什麼好衣衫都撐的起來。我那裡還有做了一半的挑金裙子,等縫完也一併送來配那件石榴紅的小襖,肯定更鮮亮。”
陳月仙也是拉了小米,替她扶正微微有些歪的髮髻。
這般說笑着,飯菜就端了上來,一家人團團圍坐,吃了新年第一頓飯菜,豐盛又團圓,即便是老話有清晨不喝酒的規矩,陸家父子幾個也一人來了一小杯。
待得飯桌撤下,陸老爹帶了兒子去給老馮爺幾個長輩拜年。年禮之前就早早送去了,所以,也不必拿什麼,倒是輕鬆。
鐵夫人藉口疲憊,回後院歇着去了。她的性情有些冷淡,雖然同村裡婦人相處也不錯,但到底還是不習慣太過喧鬧。
陳月仙帶了紅梅碧荷和青花青玉,燒茶水,擺點心果子和瓜子花生,準備招待客人。
至於小米,被韓姨母守着,半點兒不能插手。
很快,村裡得淘氣小子們就蜂涌跑了進來,下餃子一樣噗通通跪倒,七嘴八舌給小米磕頭拜年。
小米先前做了他們一段時日的先生,受他們這樣的大禮也算承得起。於是一人一個裝滿銅錢的荷包,外加一包各色果乾蜜餞,院子裡昨日備下的草靶子上,插滿了糖葫蘆,再跳腳摘下一隻,淘氣小子們就歡呼着跑掉了。
自然,又去下一家繼續“發財”了。
今年家家戶戶都是沒少得銀錢,出手紅包也大方,少則五文,多則二十文,讓淘氣小子們幾乎紅了眼。跑起路來,衣兜裡都是嘩啦啦響個不停。
第二波上門自然是婦人們,長輩們家裡都是老少爺們在磕頭,倒是陸家成了女子聚集地。
衆人見了小米的手免不得要問幾句,惹得小米恨不得把手藏起來。可惜這明晃晃的白色大糉子,哪裡藏得住啊。
婦人們見她尷尬,就改了話頭兒說家常,倒也熱鬧。
有小媳婦兒心氣高,忍不住就追問,“小米,咱們今年有什麼活計要做啊?粉條作坊要秋日纔開火,山下的田裡,爺們兒就幹了,總不會咱們要一直閒着吧。”
“對啊,小米,大夥兒忙習慣了,就怕夏日裡沒有活計呢。”
另一個小媳婦兒也是笑着附和,卻惹得劉嬸子點了她們的腦門嗔怪,“你們啊,真是掉錢眼兒裡了,小米忙了一年,不能歇歇腦子啊。大初一的,就惹她動心思給你們想賺錢道兒。”
兩個小媳婦兒紅了臉,笑道,“呀,我們也沒想那麼多啊,就是趕到這裡了,說兩句罷了。”
小米趕緊笑着接口,“嬸子,嫂子,你們快坐。就是嫂子不問,我也正要尋你們說說呢。
咱們下一批玩偶又要開始縫製了,圖紙我都畫出來了,過了十六就可以開工了。另外,玩偶雖然價格高,但是銷量小,不夠大夥兒忙的,我又添了一樣新玩意兒,嫂子們給我掌掌眼,看看能不能好賣?”
說着話,她就示意青花去開了箱子,取出一隻牛皮揹包。
陸家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陸老三的大考。小米一直在做準備,衣食住行,幾乎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先前小刀從城裡回來,拿過一塊牛肉,據說是有耕牛走路不下心摔折了腿,衆人才難得有機會打打牙祭。
其實到底是耕牛平地摔了跟頭,還是誰肚裡饞蟲作祟,這都不重要了。
小米唯一感興趣的就是那張牛皮,拖了小刀去問詢,當真花了五十文錢買回來了。
待得鞣製好,她就畫了圖,喊了韓姨母幫忙,廢了很大的力氣才縫好這隻雙肩包。
乍一看這雙肩包,只是牛皮去了毛,沒有染半點兒顏色,淳樸厚重的褐色。
外形方方正正,足有一尺見方,厚度也在半尺。揹包下半部縫了兩根兒皮帶兒,半截包蓋上也有兩根兒,上下繫緊,真是風雨不透。
揹包兩側還縫了削薄的皮子,微微外翻的邊沿兒,看得出是個裝雜物的小兜子。
再打開包蓋兒,內裡則是用厚錦縫出了兩個間隔,其中前後又個縫了幾個小袋子,有八掌大小,也有手指粗細的,很是古怪。
小米見老少婦人們都是疑惑,就是幫忙縫製的韓姨母都是好奇,她就笑着要青花去陸老三屋裡取了一堆書本和筆墨紙硯出來。
陸老三是個勤快利索的,昨晚寫了字,硯臺和毛筆都洗的很乾淨。
小米麻利的把這些東西一樣樣塞進揹包,末了簡單整理了一下,這纔再次推給衆人探看。
衆人湊到跟前,都是驚喜道,“哎呀,原來這小袋子是用來放硯臺的,還有這毛筆,這麼放進去果然利索很多,又不佔地方。”
“對啊,這袋子真能裝,這麼多東西才佔了一半地方。”
小米指了另外兩個空着的小口袋,笑道,“這兩個是備着裝墨盒,還有水筒的。”
說罷,她又順手拿了桌上的點心盒子放進去,然後繫了帶子,遞給劉嬸子,“嬸子,你試試沉不沉?”
劉嬸子自然願意,就是對着三隻寬的肩帶,不知道怎麼背上去。
這時候,倒是拜年回來的陸老三高聲道,“既然是給我的書包,不如我來試試吧。”
說着話兒,他就笑着走了進來,掃了一眼妹子的糉子手,心裡的暖意越濃。天下有妹子的兄長還多,但他絕對是最幸福的一個了。
誰家妹子不是纏着兄長買首飾買新衣,只有他的妹妹不但賺銀錢供他讀書,還千方百計爲他操持衣食住行。
若是以後對妹子有一丁點不好,他就真是狼心狗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