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陽就透過海布照射到暖房裡那一箱箱的蔬菜上,老院長隨着老馮爺隨意走進一間,雖然早有準備,畢竟他的肚子裡還有韭菜沒消化呢。
但這溫暖如春的碧綠小世界,還是讓他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這…”老院長瞠目結舌,小心翼翼摸了摸身旁一棵嫩嫩的葉片,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接着說道,“這簡直是奇蹟!逆天而生。”
老馮爺心裡得意之極,臉上卻笑的謙虛,“先生謬讚了,不過是一些小把戲,借點陽光,生爐子取個暖罷了。”
“這哪裡是小把戲啊,”老院長苦笑感慨,“之前的多少年,大元多少人傑,也沒人琢磨出這樣的小把戲啊。”
老馮爺更得意了,鬍子都翹了起來,“這纔到哪裡啊,小米那丫頭說了,若是整治的好,冬日吃果子,賞花都很容易。只不過我們這裡太冷了,村裡人又太窮,種菜方便見利快。”
老院長點頭,若是這暖房放在京都,那些富貴之家,怕是種花多過種菜,美則美矣,卻失了富民的本意。
不過,若是花農用這暖房種了花,賣出去,興許獲利更多。
老院長這般想着,倒是笑了起來。老熊嶺處處透着不同,他不過來了半日,好似僵化的腦子也跟着活絡起來。
老馮爺不知道老院長因何發笑,但客人歡喜,自然是主家照顧周到。
兩個老爺子就這樣在暖房裡停留了小半時辰,都是熱的額頭見汗,待得出了門,冷風一吹,卻是都大大打了一個噴嚏,通體舒泰之極。
擡眼望去,遠處的山巒盡皆穿了雪色外衣,山林寂靜,難得的安寧。
“真是好地方啊!”
老院長誇讚,“老哥,你們真是好福氣啊!住了這樣的世外桃源!”
老馮爺想起當初的艱難困苦,忍不住嘆氣,“先生,你是趕了好時候。若是前年這時候過來,我們這世外桃源,還是窮山惡水呢。別說日子富庶,冬日裡吃不飽飯,餓死人都常有啊。全靠了小米那丫頭,我們全村都把她當恩人看呢。若不是她帶着大夥幹活兒,想盡辦法賺銀子,我們也沒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老院長眼神衣衫,不經意問道,“如此說來,這丫頭倒是聰慧。不知道她師從何人,想必又名師教導。”
“哈哈,哪有什麼師傅,小米那孩子原本也嬌慣不懂事,倒是一場大病…呃,”老馮爺說到一半,突然醒悟這話頭兒有些不對勁,於是就尷尬笑着岔了過去,“走啊,先生,我帶你去看看蘑菇窖,順路摘幾捧蘑菇回去,讓小米中午炒盤肉吃,可是新鮮着呢。”
“好啊,這時節還有鮮蘑吃,我可是有口福了。”
老院長好似忘了方纔的疑惑,半點兒沒有追問,倒是讓老馮爺偷偷鬆了一口氣。
村人私下裡也不是沒琢磨過小米爲何一場大病,突然就變得如此聰慧懂事,免不得也是有些擔憂,但全村老少跟着小米過上了好日子,她就是山精妖怪附體,那也是全村的恩人,誰也動不得。於是,外人多半知道老熊嶺託了陸家的福氣,日子天翻地覆,卻多半不知道根由都在小米這個小姑娘身上。
而老院長即便再受尊重,也是不能跟小米的安危相提並論。小米是全村的心肝寶貝,高於一切。
待得老院長笑呵呵用衣襟兜了幾叢吹白色的蘑菇回到陸家的時候,小米正同韓姨母在竈間裡忙碌。
村裡的閨女跟着韓姨母習學了這麼些時日,家裡如今又有外客,小米就盤算着考一次試,給姑娘們發些小獎勵,順便放幾日假。
韓姨母本就有這個意思,聽得小米先提起,自然是連連點頭。
“有兩個丫頭有些不上心,讓她們看看,眼熱一下也好。每日裡過來,除了喝茶吃點心,針線做的亂七八糟,賬目也是大錯小錯不斷。”
小米倒是難得聽到這話,畢竟韓姨母平日沉默寡言,極有威嚴的模樣,青花青玉和村裡的姑娘在她跟前都是老實乖巧模樣,不想居然還有膽子大的敢偷懶耍滑。
“那好啊,連青花青玉在內,考試第一的給一塊布料和一對兒銀鐲子,第二的姑娘只給一對兒銀鐲子,其餘中間名次的給布料,最後兩名什麼都沒有。小姑娘愛顏面,沒有獎勵怕是就夠她們難受了。”
小米笑嘻嘻定了章程,那模樣好似忘了她自己也是小姑娘,惹得韓姨母和一旁忙碌的江大娘都是笑起來。至於青花青玉兩個,早就尋了藉口跑出去,打算尋了她們的“同學”通風報信去了。
屋子裡小米並不知道老院長就站在窗下,又道,“學堂裡也該考一考了,等我跟爹爹說說,也設些獎懲,這些小子們即便不是讀書考狀元的料,督促他們識字看賬,總能做個管事掌櫃,將來也能養家餬口。”
“正是這話呢,我家二胖兒如今就能幫我算賬了。”
江大娘想起家裡孫子,歡喜的不成,直道,“過年時候我可得給陸先生做套新衣,謝他把二胖教的這麼好。”
“好啊,大娘出手,我可省力氣了。好在我不一起考試,否則定然最後一名。”
幾人都是笑起來,小米哪裡都聰明,就是針線極差,雖然如今也常聯繫,但依舊算不得好。
江大娘推了窗戶摘辣椒,突然見得老院長就笑道,“先生這麼快就回來了?”
老院長也不進竈間,只把手裡的蘑菇捧過去,笑道,“剛回來,摘了蘑菇,我這老頭子也偷個嘴!”
小米趕緊接了過去,“這蘑菇裹了麪粉炸出來,沾着椒鹽吃起來最好,先生先去歇歇,午飯馬上就好,家裡還有好酒,一會兒同我爹喝兩杯解解乏。”
“好,那我就等着吃了。”
老院長擺擺手,笑眯眯回屋去了。
小米趕緊拾掇蘑菇,打蛋攪合均勻,準備熱油開炸了,幾個孩子放了學,衝着竈間探頭探腦,被小米一人塞了一根酥脆小麻花,這才笑嘻嘻跑出門去了。
老院長扭頭回望竈間,眼見小米忙碌的身影,心頭突然一動。也許老友去信請他照顧陸謙,不是因爲陸家如何,而是因爲這個姑娘…
但老友也沒有子嗣,更別提同這小姑娘年歲相當的孫輩兒,總不至於是老友自己動了不老心?
小米不知道這麼一小會兒功夫,老院長已經是心頭百轉千回,她只專注於竈間這個小小的天地。
自從馮簡主僕走了之後,陸老大夫妻也走了,家裡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
每個喜歡做菜的人,其實不是喜歡煎炒烹炸,不是喜歡忙碌的汗流浹背,而是喜歡她最親近的人吃到飯菜時候的那種滿足。
愛的表達方式有很多,也許是守護,也許是嚴厲,但在她這裡,就是無論外邊的世界多艱險多困苦,只要你回到這裡,就有最美味溫暖的飯菜。
不到半個時辰,陸家的大圓桌子再次被擺的滿滿當當,老少七八口子圍坐,地上的小桌兒卻只有狗子和青花青玉韓姨母江大娘。至於四個護衛,一早晨被老院長打發下山,據說同村人抓了個迷路的傻狍子,正燒了篝火,等着吃烤肉呢。
陸老爹雖然惦記自己新買的兩本書,但終究還沒忘了自己是主家,陪着老院長喝了兩杯酒,結果老院長尚且聲音洪亮同三個學生說起大考事宜,他倒是醉的臉紅脖子粗,回屋睡下了。
小米哭笑不得,簡單拾掇了桌子,給老院長上了濃茶,然後就回了後院。
針線筐裡,放着做了一半的針線,針腳實在算不得細密整齊,但式樣一瞧着就是男子的棉袍。寶藍色錦緞,寸高的立領,雪白的袖口,藏藍色滾邊兒…
小米拿在手裡想了想,不等放進箱子,就聽得門外有人問到,“小米,可是歇息了?”
“呀,三哥,我還沒睡呢,進來坐啊。”
小米慌忙把針線筐藏到了炕桌兒下,末了直接坐到了桌邊,擋的嚴嚴實實。
陸老三同妹子親近,進屋也沒那麼多忌諱,直接坐到炕邊,笑道,“這幾日家裡人多,又累到你了。”
小米笑嘻嘻擺手,應道,“三哥說這些做什麼,家裡難得熱鬧幾日。再說了,平日劉大哥和程大哥待你都好,院長是你的授業恩師,咱家好好招待都是應該的啊。”
陸老三仔細瞧着妹妹的小臉並沒多少疲憊之色,心裡的愧疚總算是少了一些。不過想起先前的禍事,他又皺了眉頭。
“小妹,我回來就病着,一直不曾問過你。先前官兵圍捕,到底因爲什麼就撤走了?”
小米正倒茶,聞言就是心頭一緊,她沉吟着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陸謙卻是急了,“小米,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答應外人什麼條件了?他們到底逼迫你做什麼?”
陸老三生怕妹子一時想不開,爲了村裡安寧,許出去了她的親事,或者什麼珍貴之物。
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心裡惱怒之極,“都怪我沒用,不能護着家裡,還要你一個姑娘…”
“哎呀,三哥!”
小米被嚇了一跳,趕緊扯了自家哥哥的手臂,“哥,你這是做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我…哎呀,算了,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