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瑾佑的響了,他並沒有離開去接聽,只是接到電話之後很快臉色就不對了。
噩耗。我猜測是的,不然他不可能露出慌亂的神情,這是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要走了。”狄瑾佑掛了電話,第一次這般沒禮貌的道別,站起來的時候碰翻了手邊的咖啡杯,我後退也立刻站起來,他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詢問我有沒有事,會不會灑在我身上了,就已經朝着門口走。
“是什麼事?”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跟着他,但他的情緒確實讓我擔心,他略一停頓告訴我:“我母親。”
我心裡一驚。他已經大步走到了車邊上,臨上車前他還是停下來看向我問:“你要去看看她麼,以後也許就沒有機會了。”
我上了車,繫好安全帶的時候我很小聲的說了一句:“注意開車。”
狄瑾佑沒有迴應我,車子當然也是開的像飛,我沒有再打擾他,只是抓着車窗邊的把手,這家醫院我來過很多次了,狄瑾佑衝進住院部直接進了電梯,我們一路衝去泌尿外科的vip病房,我記得狄瑾佑說過他母親出了車禍,所以骨頭受傷了,怎麼會到這裡?
我又見到了小貓,她只是看了我一眼,接着就撲進了狄瑾佑懷裡,一向看起來很二的她,居然哭了。
“怎麼樣?”狄瑾佑問。
小貓哽咽着說:“醫生說可能……熬不過去了。”
我僵在了原地,狄瑾佑也一樣,就站在這裡一動不動,我甚至不敢多問一句,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終於有醫生從病房裡出來的時候,狄瑾佑只向前走了半步,我看到了醫生臉上的表情,他摘去了口罩,異常凝重的走到狄瑾佑面前說:“狄先生,對不起……”
狄瑾佑鬆開小貓,衝進了病房,還有幾位醫生和護士在裡面,都圍着病牀站着,看到我們進來,他們紛紛低下了頭。沒有人說話,狄女士躺在牀上,生命儀上的波動很微弱,狄瑾佑撲到狄女士身邊,握住了她的手,連續叫了幾聲媽,生命儀的波動加劇了。
“小佑……”狄女士聲音幾乎小的聽不到,她眼睛只能睜開一條縫,但眼淚已經從眼角不停的流出來。
“媽,我在。”狄瑾佑將狄女士的手按在自己的臉側,他哭了。
狄女士幾乎只有進氣沒有出氣。長嘆着,直到最後終於發出了聲音:“做你自己吧,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再被任何苦惱折磨了……”
這一句話,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隨着話音落下,生命儀上最後一波波動被直線代替了……
狄瑾佑臉埋在狄女士的手臂旁,雙手還是緊緊握着她的手,小貓捂着嘴出去了,醫生和護士也陸陸續續的離開,我站在原地不能動彈。我甚至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狄瑾佑,到底一直扛着什麼樣的壓力?狄女士爲什麼要對他說這樣的話,她這根本就不像交通意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桃子,你先去外面吧,讓我和我媽呆一會兒。”狄瑾佑說話的時候沒有擡頭,他鼻音很重,感覺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力氣,我沒有說話,輕輕的出去了。
小貓站在門外,仰頭忍着眼淚,看到我出來背過身去。用手背抹眼睛。
“之前我見到狄女士的時候,她還很好,狄瑾佑告訴我她出了車禍,可已經大好了,這又是怎麼回事?”我問她,小貓擦乾了眼淚回頭看着我說:“我姨媽沒出過車禍。”
沒出車禍?那狄瑾佑爲什麼要那樣和我說?
小貓說:“我哥之所以會那麼說,是因爲對外宣稱都是我姨媽出了車禍,其實我姨媽只是發病了,這家醫院有很多屈家的人,爲了讓我姨媽安心的養病不被人害了去,才這樣放出的口風,姨媽一直都有腎病。”
我愣住了,有很多屈家的人,我真的要草木皆兵了,看了看四周,小貓說:“這裡不會,這裡的醫生都是照顧姨媽多年的人了,沒什麼問題。”
我也挺不明白的,便說:“既然如此,住到別的醫院去不就行了?”
小貓一臉無奈的看着我說:“你真天真,你知道屈瑾天的外公以前是做什麼的麼?”
外公?屈瑾天他媽不就只是個小三,還能有什麼特別強大的背景?
小貓繼續說:“確切的說,他現在是做什麼的。”
“什麼……”
“他以前在衛生部工作,現在是sj衛生組織的高官,不管住到哪兒,他只要想知道,就能知道。”
所以才投資了醫院麼,腎病並非一天兩天就有的,爲了能很好的得到治療,纔不得不有這樣的對策?我此時腦子像被炸藥炸了一樣,屈瑾天的外公居然有這樣強大的背景,小貓都知道,狄瑾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他居然還想和屈瑾天對着幹,他是腦子軸斷了還是自信過度了?
我說:“小貓,我有特別多的疑問,真的,特別多。”
小貓吸了吸鼻子,拿了紙巾出來說:“那你問我哥不就好了?”
我說:“他從來話不說清楚,點到一半就沒有下文了。”
狄瑾佑對我就是這樣,到現在爲止我都不能將他身邊發生的所有事完整的串起來。
小貓聲音不大的繼續說:“其實我哥對我也是一樣的,這些事,很多都是我姨媽這次病重告訴我的,她說我哥壓力太大了。他確實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他怕我知道的太多,會惹到麻煩,我相信他對你也是一樣的,不告訴你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怕這些爲你帶來麻煩。”
我心裡不舒服,這和我之前自己所認爲的完全不同,我真的不能相信狄瑾佑是爲了不讓我麻煩才選擇不告訴我,但是小貓的話,我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點。
我繼續說:“你哥之前希望我幫助他一起對付屈瑾天,這又有什麼說法麼?”
小貓突然就笑了,我被她的笑鬧的有些摸不到頭腦,她拉着我出了病區,看樣子她對這裡也很熟悉,從電梯直接到頂樓,然後去了天台。
私立醫院的天台也有給病人活動的區域,我從來沒上來過,沒想到這裡的綠化也是很好的,小貓找了張椅子坐下來,點了一支菸,目視前方很平靜的對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哥人很差勁,你很討厭他?”
我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畢竟告訴狄瑾佑的妹妹說我很煩他,不太好。
小貓繼續說:“潘桃,你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一句話麼?”
“哪句?”我問她。我之前確實沒仔細聽過小貓的話,我一直都覺得她是個女瘋子。
小貓喃喃道:“有一種女人,初中什麼樣,高中什麼樣,大學畢業還什麼樣,上了幾年班還那樣。”
原來是這句……我是記得的,第一次見面她就和我說過這句話,我沒想過這裡面還有什麼深層次的含義,當時只是覺得她在損我。
小貓吸了一口煙吐出個菸圈,然後將菸圈向天空一吹道:“你上初中的照片我見過,和你現在也沒什麼區別,頭型不太一樣。”
我凝眉看着她,她怎麼有我照片的?還是上初中的照片?
小貓將拿出來,翻了翻遞給我看,看起來是照片社區的加密相冊,裡面全是我,包括各個時期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抓拍的……但是有幾張是我的證件照,時間最早可以追溯到我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已經目瞪口呆。
最讓我驚訝的是這些證件照裡還有一張我初中時候的,這張照片我都沒有電子版的,只有一張壓在我家裡的相冊裡,我很不明白的看着小貓,她將拿回去後對我說:“我哥的相冊。”
狄瑾佑對我說過,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剛高考結束,看這個相冊的日期也是那個時候,他從哪兒搜了我這麼多照片?或者說,他拍的?
“知道我爲什麼喜歡攝影了吧,我是我哥帶入門的,其實他也喜歡,只是也放棄了。我哥這些年遇到了太多事,放棄了太多東西,多到他自己都已經徹底不是自己了。”
我從沒想過這些,我相信狄瑾佑經歷過很多,但這個方向的過去,我沒有想過,我一直以爲他就是個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有錢人……
小貓接下來的話更讓我吃驚。
她說:“我那時候以爲他在酒吧找到你,你們倆就能在一起了,沒想到……”
“等等,你說在酒吧找到我?”我打斷了她,雖然我不喜歡咬文嚼字,但職業的敏感使得我不得不抓住了這個找字。因爲在那個時候,找到和遇到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
小貓看了我一眼,又很嘲笑我的笑了:“你那麼笨,真以爲是偶遇?我哥在酒吧遇到你之前跟蹤了你快一星期,你什麼反應都沒有,你的生活也夠單純,上班,回家,菜市場……”
狄瑾佑說過,我跟蹤人的水平很差,被跟蹤也完全發現不了……原來早在酒吧相遇之前,他就跟蹤過我了。
不過那時候也確實如小貓說的,上班下班回家菜市場,就是我生活的全部,若不是那次去見到唐明和那個孕婦在竹林裡的事,我可能依舊還是十年如一日的上下班,菜市場。
命運也挺嘲諷的。
我心情不是很好,但這些話現在不說也沒什麼機會告訴別人了:“我前夫之前對我說,我之所以離婚,是狄瑾佑給了他錢。”
小貓更受不了的哧了一聲:“渣男的話你都信,你怎麼不問問我哥怎麼說?”
我無言以對,狄瑾佑想給我解釋,我不願意聽。
見我沉?,小貓繼續說:“這件事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委,只知道我哥說朋友有個委託,我得幫他跟拍,結果他發現要找的女人居然是你,興奮的一晚上沒睡着覺,真的是一晚上沒睡覺,就坐在沙發上傻笑。”
我依然沉?,我又能說什麼呢?
小貓煙抽完了,她揮了揮手,將面前的煙霧驅散。又拿出一支重新點上,繼續話題:“不提這個了,這些還是我哥告訴你比較好。剛纔我說的還沒說完,我姨媽的事,我也是才知道,屈瑾天的媽媽和我姨媽年輕的時候,是好朋友。”
我很驚訝,實話,與其說是驚訝,更應該說是想不通,既然是好朋友。怎麼還能鬧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姨媽的媽媽是上個世紀的名媛,受過非常好的教育,她和我姨媽的父親家庭成分都好,所以沒有受到大時代的衝擊,一直都很平穩,姨媽的媽媽喜歡游泳,還參加過很多次游泳比賽,你去市圖書館查過去的老報紙,沒準還有關於她的報道。”
“也是這樣的原因,我姨媽其實從小也受了很好的教育,家境殷實。姨媽年輕的時候,曾有一個男人爲她自殺了,那男人在80年代初是現在已經倒閉了的那個棉紡廠很年輕的副廠長,我是不知道,但聽姨媽說,那個廠以前全國都很有名,高產質量好,能進那個廠工作,都不是一般人,況且那會兒國有企業很吃香的。”
我是不太清楚的,但那個廠子我確實聽過,改革開放之後受到了很多國外的商品衝擊,即便這樣,棉紡廠生產的產品深受老一輩人的青睞,至少我小時候有記憶之後的襯衣襯褲都是那個廠子生產的布料。
“姨媽說那個男人優秀是優秀,但心眼很小,神經兮兮的,其實放在現代說就是重度抑鬱,所以後來他自殺了。”小貓嘆了口氣:“這就引出了所有的禍患,這個重度抑鬱的男人,是屈瑾天媽媽的心上人。”
我一度快要聽迷糊了,但最後這一句又將我拉回了中心。我似乎開始有些明白爲什麼屈瑾天的媽媽會這樣做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因爲自己的好朋友自殺了,這樣的憤怒能遷怒誰呢?但之後她搶了好姐妹的丈夫,一直爲恩怨糾纏到現在,甚至毀了朋友的家庭,害了朋友的父母,是不是……太狠了?
女人的心,果然深不可測。
“姨媽和我哥真的挺苦的,心裡的酸楚一般人沒辦法理解。”
種種謎團,似乎已經開始有了答案,可是我真的無法想象,自己心愛的人離開人世,到底是不是因爲自己最好的姐妹暫且不論,即便是,那將好姐妹鬧至有家回不得,父母都離奇死亡,也非人之所爲。
“我再來回答你剛纔那個問題,我哥爲什麼想你和他一起對付屈瑾天,我不知道他給你的是什麼理由,但我的理解是,他希望你能給他一些精神鼓勵,僅此而已。”小貓看着我,我望向她,她眼神很真誠,她無所謂的樣子我看多了,突然這樣真誠讓我沒法懷疑她說的話。
“我哥,真的挺可憐的。”
可憐。也只有小貓會這樣和我形容狄瑾佑了,若不是知道了這些,我是絕對不可能將那個男人和可憐聯繫在一起的。
“還有一件事,我本不該對你說,但是……”小貓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開了口:“我哥之前還傻乎乎的勾搭過屈瑾天的媽媽,結果被羞辱到家了……那是他這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和?歷史。”
我有些震驚的看着小貓,我之前也說過這句話。狄瑾佑讓我幫助他媽除小三的時候,我也說過讓他自己去勾搭那女人……沒想到,他真的做過……
我隱了這部分沒有告訴小貓,轉了重點的說:“狄瑾佑和很多歲數很大的女人都關係匪淺。”
小貓看起來也不覺得驚訝,點點頭說:“那些女人大部分都是我姨媽的朋友,我姨媽身體不好不方便出面,我哥選擇這樣的方式也是無奈,畢竟這些女人在外面約個把帥哥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沒人會在意那個男人的身份。”
“既然這麼累,爲何又非要難爲自己呢?”我問。
小貓苦笑一聲說:“我哥其實早就沒有目標和方向了,我姨媽更是後悔,前些日子她身體稍微好一些的時候,每天都因爲這件事流眼淚,她總說那時候我哥被她帶去國外,是她將他的青春和人生都染?了,起初我哥一直勸解我姨媽不要被仇恨蒙了心,可我姨媽爲此差點和我哥斷絕母子關係,我哥現在的情況是我姨媽一手培養出來的,他心裡仇恨的種子也是我姨媽種下去的,現在收手,以前的那些又都算什麼?按着我哥的性格,他不會放棄的。”
小貓說到這裡突然又看着我說:“就像他喜歡你,喜歡了,就不會放棄的。”
我低着頭,沒有接她的話,雖然這些話聽我的心驚肉跳,可也只能感嘆,我們真的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錯誤的人,沒有理由有交集的。
小貓手裡的第二支菸幾乎是自己燃盡的,她將煙掐滅,起來將兩隻菸頭都扔進了垃圾桶,轉身看着我說:“人家都說愛情能改變一個男人,再痛苦再難過只要有心愛的人陪着,就沒有什麼渡不過去的,被仇恨矇蔽本來就是很痛苦的事,我哥更可憐,他連愛情都沒有,確切的說,他在本可以隨時能追逐愛情的時候被強行帶離了,再次出現,不管怎樣都爲時已晚。”
我一直都是個在談話中處於主導地位的人,如此這般的聽着一個人說話這麼久,我自己一句都接不上來的狀態,還是第一次出現。我確實沒什麼能說的,只能感嘆,再感嘆。
“你知道我哥知道你要訂婚的時候難過成什麼樣麼?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把家裡所有的酒都喝完了。”
“別說了……”我終於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她的話說:“我和他,不可能的。”
小貓又恢復了一貫的傲慢,對我說:“我哥說,他做過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帶你去了酒店,因爲那徹底改變了你人生的軌跡,但那也是他最不後悔的一件事……”
我起身朝着天台的門而去,我不能再聽下去了,任是再硬的心,聽到這些也會覺得心軟,我心已經死了,我不想再有任何外來的波動影響它。
我回到了狄瑾佑母親的病房外,屋子裡已經沒有人了,剛纔躺着狄女士的牀被重新鋪整齊,只是那些顯示過她生命體徵的儀器還沒來及關閉,我沒有詢問狄瑾佑去哪兒了,本想發短信安慰他一些什麼,最終還是放棄了。
我們彼此都不是正確的那個人,就不要做會讓彼此都產生誤會的事了。
我以前一直喜歡和魯寧開玩笑。說自己別的不怕,就怕老,所以我和她真的是面膜保養一樣不落下,我不知道是不是太久不再關注保養的緣故,站在鏡子前,我真的覺得自己老了。
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眼神從原本靈動的樣子變成了乾涸的枯井,我甚至都快忘記流眼淚的感覺了。
如果說米勒的離開殺了我的心,那狄瑾佑的過去又擊碎了我的記憶,一切都錯亂了,我越來越健忘。很多事不得不記在本子上纔不會忘記,就在我這樣不生不死的過了快要半個月之後,謝賈給了我消息。
他告訴我米勒在美國,之前一直都在荷蘭,但是現在去美國治療了。
我從美國大使館出來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就直奔機場而去,我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讓我克服了對長途飛行的恐懼,克服了對陌生環境的疏離,我只知道,我想去找他,哪怕是出現在他可能在的城市裡,我也許也能汲取一點點的溫暖。
在飛機上吐的要死,我還是一個人忍過來了,耳機裡一直回放着莫文蔚的那首如果沒有你,眼淚沒停過,但因爲吐的太厲害,周圍的乘客以爲我只是太難受才哭的。
這種不被人知道爲何流淚的感覺很好,不要有人關注我,就讓我??的一個人承受着就好。
米勒在洛杉磯,可是洛杉磯這麼大,我又能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