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蕊正跟同事一起掃視頻,聽說孫延寧抓到了,她立刻站了起來,想說我去審吧,又怕她水平不夠耽誤事兒,畢竟現在還沒找到卓逸飛的下落,要儘快從孫延寧嘴裡掏出來。
柏暮成卻直接道:“去吧。”
夏朝蕊必須不能慫啊:“是!柏隊!”
楊光飛快的跟了上來,兩人一起進了詢問室。
孫延寧現在還稱不上嫌疑人,沒有戴手銬,很老實的坐在那兒,雙手捧着紙杯。夏朝蕊先例行覈實了身份,然後才道:“前天晚上,你是否去了海味樓?”
孫延寧點了點頭,“是啊。”
“是否跟人發生了衝突?”
“是的。”
“你描述一下具體的情形。跟誰,爲什麼發生衝突,衝突之後?”
孫延寧推了推眼鏡,“就是那個卓逸飛,吵了幾句。”
他自始至終表情平靜又憨厚,提到卓逸飛,也沒有什麼厭惡之類的表情,而且不同於平庸的外表,他的聲音還挺好聽的:“我想吃麻辣小龍蝦,就去了海味樓,然後碰到了卓逸飛,卓逸飛就說,你這種土鱉怎麼想起吃海味樓了,我說你一個坐吃山空的草包拆二代都能吃,我爲什麼不能吃,他說,你說誰是草包拆二代,我說,我就說你,他說你憑什麼說我是草包,我說你連個工作也找不到不是草包是什麼……”
夏朝蕊直聽的雙眼蚊香。
她也算是審過不少人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用非常單調毫無起伏的語調,還原整個吵架過程的這種做派,關鍵她腦子也好使,他一邊複述,她就一邊回憶當時看過的視頻,居然還都能對上了……
孫延寧終於複述完了:“然後我的小龍蝦就好了,我就接過打包盒轉身走了,他在我後頭呸我罵我,我也沒有回頭。”
“之後你有沒有再見過卓逸飛?”
“沒有。”
“當時卓逸飛身邊是否有一位女士?”
“對,於露,”孫延寧道,“她在卓逸飛說,‘你說誰是草包拆二代’的時候就轉身走了。”
“你跟卓逸飛和於露是什麼關係?”
孫延寧沉默了一下:“卓逸飛的妹妹,跟我妹妹是同學,”他又沉默了半天:“他們上高中的時候,學校有一個電子琴比賽,兩個人都報名了,本來定了我妹妹去,後來丁玉霞帶着幾個老太太去學校鬧,鬧了好幾天,學校沒辦法就讓卓嫣去了,卓嫣拿了一個三等獎,天天在學校炫耀,我妹妹就很不高興。”
“過後又有一回,晚會,我妹妹跳舞拿了個一等獎,卓嫣唱歌跑調了沒拿獎,他媽媽又去鬧,然後,學校這一次沒有屈服,在她鬧的厲害之後,決定勸退卓嫣,她媽媽就去教育系統鬧,說學校不負責任什麼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商量的,反正學校後來就取消了評獎,我妹妹本來拿到的獎品也交回了。”
“之後還有一回……”
他接連說了幾次,然後長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道:“我那時候只當是小孩子之間的事情,沒有在意,一直到後來,小麗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一些小混混走的很近,後來還不知怎麼的,跟卓嫣合好了,然後,有一次她們一起出去旅遊,她通過小混混,聯繫上了一個人販子,把卓嫣灌了藥交給了他。”
他頓了一下:“之後於露查清楚了這些事情,把卓嫣救了回來,小麗那時候已經考上了南大,然後出了這事,就被抓了,關了進去。再之後,卓家的人就天天來鬧,人人都知道我們家是人販子,我的工作沒了,妻子走了,我爸媽也不敢出門了,我去哪找工作他們就鬧到哪兒,躲在家裡她家還經常來鬧,這就是我跟卓逸飛結仇的經過。”
夏朝蕊問:“那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遊戲代練,網購刷單,偶爾接一點廣播劇配音的活兒,反正在家就能幹的那種。”
楊光忽然問他:“你恨於露嗎?”
“不恨。”孫延寧道:“相反我很佩服她,而且,她也是受害者,她也一直在被卓家鬧。”
“那你恨卓逸飛吧?”
“恨,厭惡,我厭惡他家每一個人。”孫延寧面無表情的道:“我也恨人販子,可是有因必有果,沒有他們之前的無理取鬧,我妹妹也不會做這種事,我妹妹變成這樣,我和我的家人都有責任,但是起源,還是她家做的那些事!而且,卓嫣是受了罪,可我妹妹已經爲此付出了代價,她犯了罪,法律都判了,她們還在一天一天的鬧……呵,這家人都是不要臉皮的瘋子。”
楊光道:“昨天一天,你在哪裡?”
孫延寧道:“我去了青雲梯。”
他居然直接就認了?楊光和夏朝蕊都有些驚訝,但臉上都不動聲色。楊光道,“跟誰去的?”
孫延寧遲疑了一下:“自己去的。”
楊光道:“你最好說實話。”他沉默,楊光繼續道:“你到底跟誰去的?”
孫延寧道:“跟鄰居。”
“叫什麼名字,手機號多少?”
孫延寧道:“張天。”一邊報了手機號。
楊光記錄下來,通知外頭去找這個人,一邊繼續問道:“去幹什麼了?”
孫延寧道:“張天談了個小女朋友,小兩口想出來玩兒,沒有車,正好我要出門,就捎着她們一起去了。”
夏朝蕊和楊光不由得交換了一個視線。楊光道:“什麼時候去的,什麼時候出來的?”
“一早就去了,到的時候大概七點多不到八點吧,晚上吃完晚飯纔下來的。”
“具體去了什麼地方?”
“就是,”孫延寧想了想:“我就去了一趟狀元湖,溜達了一圈,覺得沒啥意思,然後就回來了。一直在飯店裡。”
“什麼飯店?”
“叫什麼名字來着?”孫延寧道:“想不起來了,小天應該記的住,他帶我去的。”
“誰能證明?”
“他們兩個都能證明。”
“有沒有見到過卓逸飛?”
“沒有。”
“確實沒有?”
“沒有。”
夏朝蕊道:“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錢美的人?”
“不認識。”
“楚煙呢?”
孫延寧皺了一下眉:“認識。”
“什麼情況下認識的?”
孫延寧不在意似的揮了揮手:“出去喝悶酒,她來搭訕,就認識了,偶爾會在一起約約,我也是有生理需求的。”
兩人又問了半天,孫延寧堅持他沒有在青雲梯見過卓逸飛,至於回來之後爲什麼手機關機,是因爲在山上的時候,手機不小心摔壞了,爲什麼沒在家,因爲他一直在張天家,收拾他們從山上買的野味。
從詢問室出來,夏朝蕊忍不住道:“你覺不覺得,好奇怪啊!”
“對,”楊光也道:“不關鍵的問題上供認不諱,關鍵問題上坦然否認……我怎麼感覺他說的都是真的?根本不怕我們覈實?”
“對啊,”夏朝蕊道,“完全有恃無恐的感覺!”
“怎麼了?”柏暮成看到她們進來,就伸出手:“什麼情況,我看看。”
夏朝蕊把筆錄遞給他,一邊迅速總結匯報了一下,柏暮成一皺眉,手指在卷宗上點了點:“那個張天找着了沒?”
“找着了,”沈連從道:“正往這兒帶呢。”
張天就是一個一驚一乍的小年輕,一問之下,他說的都跟孫延寧說的對上了,包括手機的問題,也是他們親眼看到他的手機從口袋裡掉出來,掉進了水池裡。但是他們上了山找着飯店之後就分開了,一直到下午三點多她們纔回來,然後一起吃了晚飯一起下山。整個過程很順,聽上去毫無問題。
理論上來說,從早上到三點,這個時間段沒有人能證明孫延寧的行蹤。
柏暮成打電話給王效申,讓他去張天說的這個“野香居”查查,王效申工作能力不錯,很快就找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店,問了問。
這家小店是一家夫妻店,沒有監控。
據他們說,孫延寧一來就出去逛了一圈,不到十一點就回來了,然後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玩遊戲,午飯也是在他們家吃的,她還問了問他玩什麼,孫延寧說,他是遊戲代練,打遊戲賺錢。
而且她家孩子也是個遊戲迷,一直在他後頭看,說他很厲害,所以她記得很清楚,他一下午除了上廁所就沒出去過。一直到張天兩人回來,三個人一起吃了晚飯,吃完大約七點多,然後一起下山。
照這麼說,孫延寧是沒有做案時間的。
雖然理論上來說,在卓逸飛十點多上山,這中間也有一點空檔,但其實從早上七八點,到下午三四點,這條路上幾乎是不斷人的,但在山上吃晚飯的就很少了,所以五六點天一黑就沒什麼人了,他們拖着一個人過來,要想不被人看到,應該是在這個時間段纔對。
柏暮成道:“先放了吧。”
“啊?”夏朝蕊道:“就放了?”
“這麼瓷實的不在場證明,不放怎麼辦?等投訴?”柏暮成道:“二沈,你帶人盯着他,看看他下一步要幹什麼。”
沈明雋應了一聲。夏朝蕊小聲道:“師父,你想到什麼了?”
她一副等着聽秘密的樣子,柏暮成被她逗的一笑,掐了一把她的小臉:“我之前說,有個事兒我沒想通,還記得嗎?”
她點了點頭。
柏暮成道:“老子現在想明白了,不是青雲梯是煙霧彈,是這個孫延寧,他就是一個煙霧彈!他出現,就是爲了讓我們把調查重點放到他身上!好掩護其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