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東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來人大約也沒想到他們這麼幸運,主家今日的確“小心火燭”了, 卻忘了給東廂上鎖。

“得手了!快走!”人從東廂裡出來, 手中抱着一個匣子, 揮着手帶人往外走。

“等一等, 我要看一看東西!”跟着摸進來的人視力不太好,伸手就去摸那隻匣子。他說話的聲音有點兒響,將先前那人嚇了一大跳, 連忙去捂他的嘴:“你不怕人聽見啊!”

“不行, 一定得確認了東西才能走!”

“這……冷爺,到衚衕外頭再看不成麼?”對方壓低了聲音相求。聽說此處是朝廷命官的宅邸, 即便是藝高人膽大的樑上君子都不願在此久留。

這冷爺根本不聽來人的話, 伸手到懷裡摸了火摺子,迎風一晃, 眼前登時一亮。他本就視物不清, 這會兒眼前陡然大亮, 更是眼前一片模糊,忍不住伸手偏過頭去,用衣袖遮住眼。

“遭了!”

於此同時, 院中陡然大亮。早先捧着匣子那人登時將匣子往冷爺懷中一塞, 奪路而逃,“扯呼!”

說時遲那時快,椿樹衚衕這邊鑼鼓聲登時響了起來,衚衕口圍了幾名壯漢, 將在石家宅子外面放風的堵了個正着。

那冷爺卻顧不上其他,他手中的火摺子早已掉了,乾脆藉着周圍火把的光亮,顫抖着手,去將匣子上的銅扭擰開,往匣中一看,登時道:“扇子呢?扇子呢?扇子呢?……”

他連連重複三遍,正房跟前立時有人回答:“你說呢?冷子興?”

來人正是石詠,而帶人深夜悄悄摸進石宅的,則是前日裡,奪扇不成的冷子興。

與此同時,此間院子裡燈火通明,十幾名青壯一起圍了上來,當先的兩個,一老一少,都是會家子,正是石柱與石海父子兩個。外間鑼鼓聲響,呼叫之聲傳來,想必是在外面防風的盜賊們也被人堵住,眼看就要被一鍋端。

“好你個臭小子,你這是做了局來引你爺爺上鉤!”冷子興突然衝石詠一聲大叫,手中的樟木匣奮力朝石詠擲出。只是他手上沒什麼力道,擲到一半就“砰”一聲落地,匣子摔成兩半,銅鉸扣叮叮噹噹地散開,裡面卻沒有任何東西掉出來。

石詠昨夜便意識到不尋常,覺得冷子興既然覬覦他的東西,便極有可能用那極不光明的手段來偷來搶。昨夜沒準就是有人來“踩盤子”。

因此石詠故意在東廂留了燈,讓人注意到盛扇子的那隻匣子放在東廂。實際上所有的扇子他都揣了,帶回上房,收拾妥當。此外,他還悄悄通知了石柱與石海,命他們盯住兩處女眷的上房,千萬莫讓人驚擾,但是不要輕易打草驚蛇。

今日早間,石詠便向家中女眷說明原委,並勸她們暫時搬到永順衚衕暫住一晚。今晚在石家用飯的,則是石詠從十六阿哥處借來的幾名侍衛,和從玻璃廠帶回城中的十名青年工匠。

石詠所料不錯,昨日踩過盤子之後,冷子興今夜便帶人行動,而且瞄準了東廂,找到了匣子。只是石詠沒料到,冷子興得了匣子之後竟然不走,非要在東廂外將東西拆開驗看,自然被留守在石家院兒裡的青壯堵了個正着。

“扇子呢?扇子呢?扇子呢?”冷子興一隻獨眼,盯着石詠,態度癲狂,張開雙發了瘋似的大叫。“爺爺當年可是古董行當最出類拔萃的人物,相古物件兒從來沒走過眼,沒想到卻漏過了這樣的好東西。臭小子,你來,我告訴你,你當年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小子,若不是爺,若不是爺好心,將你引薦給了榮府的璉二爺,你現在還在城南蹲在衚衕口喝西北風呢……”

石詠聽他提及這些往事,心裡沒有一絲波動。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冷子興此人一切所作所爲,都是爲了金錢利益,對旁人沒有任何同情。石詠早已看透了他,所以冷子興無論說什麼,石詠都只有無動於衷。

“一切都等你上了順天府大堂再說吧!”石詠淡淡地開口。

“告訴你,如今可不怕你!”冷子興口中的瘋話轉爲得意,“如今順天府府尹,可是跟爺爺有過了命的交情的……”

石柱等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石家的小院子,火光晃動,照得石詠面孔上陰晴不定。石詠知道現任順天府尹是賈雨村,而賈雨村與冷子興交情至深,當年他是親眼所見。

“送官吧!”石詠吁了一口氣。

立時有人將冷子興的雙臂扭住。冷子興瘋起來自有一股蠻力,瞬間將扭住他的人全部甩開。最後只有石柱石海父子兩個聯手上前,才制住了他,不敢怠慢,用繩把人牢牢地捆了。

如此一鬧,外頭的街坊鄰居全被驚擾到了。石詠只得親自出面,到每家門口行禮賠不是,解釋兩句。好在別家都通情達理,問過石家確實沒有損失,無人受到傷害,便各自放心去睡。

椿樹衚衕口,十六阿哥借給他的幾個侍衛已經將今夜登門的所有盜匪全部擒住,像拴螃蟹似的一個個用繩拴了,串成一串。另一頭順天府值夜的衙役也已經聽說了消息,沿琉璃廠大街趕了過來,見了這邊的人,來不及向石詠行禮,都先忙不迭地向十六阿哥的侍衛請安。皇家侍衛的地位高過尋常小吏,石詠原本還沒怎麼見識過的,今日一見,他終於對此有了全面的認識。

少時,順天府的衙役將所有盜匪全部押走,冷子興一人瘋態大顯,在靜夜裡衝着琉璃廠上空的明淨夜空高聲大喊:“爺要發財啦!大財!嚇死你們!”一會兒又大叫:“順天府尹是爺爺的知交好友,你們哪個敢動爺爺半根毫毛?”

石詠立在琉璃廠大街,目送冷子興離去。

這時候李壽湊過來,問石詠:“永順衚衕那邊,咱們要不要去送個信兒?”

石詠聽了遠處的更鼓聲,知道不久正陽門就要開城門了,點點頭說:“也好,免得女眷們擔心……讓石海跑一趟吧,你明兒要代我出面去一趟順天府。”

他已經決定,這次冷子興的案子,他不打算正式出面,全讓李壽出面去張羅,他自己則選擇了私下拜會一次賈雨村。若是李壽能將這次的事從頭到尾辦妥當,就證明這個年輕人已經有足夠的資歷,可以當一名合格的大管事了。

豈料李壽搖搖頭笑道:“大爺,沒事兒的,咱精神得很,跑這麼一趟,準備不會誤了明天的事。”

石詠見他堅持,便點點頭放他去了,另行安排石海在順天府盯着,隨時送消息。

因爲賈雨村與冷子興的這一層關係,石詠料想這案子可能會拖上一段時日。豈料,李壽當天從順天府回來,便告訴石詠,說是賈雨村秉公執法,將當夜所有犯事的人全部判了頗重的刑罰。

當夜所有與冷子興一起的,大多是冷子興收買的雞鳴狗盜之輩,有些則是地痞無賴,爲冷子興許諾的幾個錢動了心的。只有冷子興一個人,從頭至尾目標都非常清楚,是他告訴旁人,只要從石家偷走一枚盛放摺扇的木匣子,並且將這木匣子的大小顏色都形容得清楚。

這些小偷與無賴因皆是從犯,都判了杖刑;而冷子興是主犯,杖刑之外,判枷號一月示衆。

枷號一月乃是重刑,犯人往往有熬刑不過死了的。石詠也沒有想到賈雨村會這麼“鐵面無私”,量刑這麼重。賈雨村與冷子興這一對所謂“至交好友”,聽起來有點兒虛情假意。

果不其然,冷子興上了枷號之後,沒出三日就死了。石詠聽李壽轉述,說那冷子興死前大罵賈雨村,指責他“忘恩負義”。

“除此之外,那人犯還說過什麼?”石詠向李壽打聽。

“大爺,沒有了,那人犯看起來像是瘋了,即便是號在枷上,也是見人就笑,說他就要發財了,和那時在咱家被捉到時一樣。”此案是李壽從頭至尾在順天府旁聽下來的,並且在順天府外盯了三天,冷子興的反應他一點兒都沒有漏。

可是石詠心裡卻更不痛快了,早先在茶樓之上,他就已經覺得冷子興瘋瘋癲癲不大對勁,待到兩日後擒住,此人的瘋病更加明顯。賈雨村若真對冷子興存了援手之意,只消尋個大夫,爲他確診是瘋傻之證,當堂斷個不予追究,石家也說不了什麼。

可是賈雨村卻在三日之內就結果了冷子興的性命。

冷子興一死,石家的確是少了一個隱患。可饒是如此,石詠還是覺得不舒服——二十把舊扇子的事兒,他不知道冷子興當初打聽到了什麼,知道多少,又與什麼人說過,在茶樓見面之前,八阿哥知不知道冷子興回京的事兒……

所有這些謎團,隨着冷子興的斃命,便全都無解了。

而且石詠還發現自己欠下了不小的人情:十六阿哥借侍衛給他,都還好說;順天府那裡,石詠欠着賈雨村和順天府衙役“照顧”的人情;此外,他也絕沒忘了,八阿哥當初對他還有一個“提點”的人情。

石詠不得已,帶了李壽親自跑了一趟順天府,配上了二色薄禮,見了“舊日相識”賈雨村一面。期間石詠問起賈雨村關於冷子興的事,賈雨村一面表現得極爲傷懷,一面將一樁舊案告訴石詠。

石詠這才聽說,冷子興發配西北軍前效力的時候,還曾犯下另一樁案子,似是與一夥專門盜賣前朝古物的騙子勾結,在西寧大營中騙取了不少錢財,後來被人發現,冷子興的同夥紛紛在當地落網,冷子興受了傷,卻費盡周折逃回中原來了。因此他不僅僅是夜潛入戶,偷盜別家財物的竊賊,還是個逃犯。

賈雨村說這些,似乎都是爲了說明冷子興罪有應得,即便枷死也並不爲過。然而石詠聽了,卻怎麼都覺得不舒服,待到拜別賈雨村,走出順天府,石詠細細一想,才咂摸出來哪裡不對:

——賈雨村所述的好多關於冷子興經歷的細節,太過詳細,應當是冷子興親口告訴他的……

想到這裡,石詠便覺得芒刺在背,極不舒服。即便賈雨村的所作所爲,在他這個苦主看來,並無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可是還是叫人覺得極其不舒服。

除了賈雨村以外,石詠還決定依照八阿哥所說的,待如英去八阿哥府拜見一下八福晉。據如英說,她小時候八福晉確實對她不錯。後來如英出嫁,八福晉既有添奩,也有送賀禮,兩邊的禮數非常周到。

再加上這次八阿哥出面邀石詠至酒樓,不管對方是有心安排,還是誤打誤撞真的巧合,石詠在八阿哥的提點之下,總算是爲石家解決掉了一個隱患。親自上門謝一謝八阿哥,也是人之常情。

石詠當然不願意與八阿哥走得太近,但是眼下的這個時空,就是一個“人情社會”。無論什麼都講究“禮尚往來”,石詠既然承對方的情,便必須要有所表示,否則便會被人視作“失禮”。

然而石詠還是多長了一個心眼兒,他在遞帖子登門拜訪八阿哥之前,請如英代他跑了一趟金魚衚衕,向十三阿哥夫婦打了聲招呼,將這次的事從頭至尾的經過向十三阿哥提了一回。

石詠心裡有數,他知道即便他不提,十三阿哥那邊估計也能查清楚前因後果。可是他知道這事兒最好向十三阿哥有個交待,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和對方查到的,效果顯然不會一樣。

至於雍親王那裡,他也有心想要打個招呼的,畢竟那一位與八貝勒互爲政敵,日後八爺黨基本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可是他又總覺得這樣做太過刻意,過猶不及。因此石詠只能盼望四阿哥與十三阿哥這對親兄弟能夠心有靈犀,明白自己的心思。

隔日石詠便帶了如英一起登門拜訪八貝勒與八福晉。

一到八貝勒府,如英的車駕就被迎進了二門;石詠則被府上的管事帶去了書房外間等候。八阿哥正在見人,沒有空立即見他,石詠便自在地飲着茶,一面揹着手假作欣賞四壁上掛着的字畫,一面暗暗留心,想看看此間的陳設之中,是否會有一件卷草紋飾的鎏金金盤。

早年間他曾經幫賈璉修復過一件原屬衛子夫的金盤,後來這件金盤被送到十四阿哥手上,隨即又轉送給了八阿哥。石詠滿心盼望着能在那裡見到這間多時未見的金盤。只可惜他眼下身處的這間屋子裡,四處陳設皆非凡品,但卻沒有金盤的身影。

待八貝勒府上的大管事將石詠迎進外書房,石詠兀自心心念念,想找到那件金盤。可是卻事與願違,八阿哥書房內外的陳設都以字畫、玉石、盆景等物爲主,富貴之象盡洗,唯見清新雅緻。

八阿哥的態度依舊和煦,並一再對石詠攜妻上門表示歡迎:“福晉見了你媳婦兒,可不知會歡喜成什麼樣兒。自從上次我在她面前提了一句,就見天兒唸叨來着。今天指定要她們孃兒兩個好好聊聊。”

石詠稍許有點兒心不在焉,諾諾稱是,定了定神,纔將來意都說了出來,說是謝過八阿哥提點,使他避免了損失與麻煩。

八阿哥與他客套了幾句,正要開口提些正事,貝勒府的管事匆匆進來,對八阿哥附耳一陣。

“小十六拍了田公公上門,說是內務府有緊急的公務,一定要你馬上趕回內務府府署去。”八阿哥說着揉揉眉心:看這情形,他又不好攔着,然而就這麼將石詠放走,又感覺有點兒可惜,權衡再三,卻也只有讓石詠先去。石詠這條線,以後也只能讓福晉那邊多關照着些了。

“既是要緊公務,那就趕緊去吧!”八阿哥非常善解人意地開口,“你媳婦兒還在福晉那裡。不過你放心,福晉篤定將你媳婦兒看顧得好好的,回頭命人送回去家去。你就放心辦你的差事去吧!”

石詠一向知道八福晉的“威名”,再者八阿哥八福晉都是他們夫婦兩人的長輩,料來不會爲難如英。於是他再次鄭重道了謝,這才退出八阿哥的外書房,在貝勒府門房處尋到了小田。

“田公公,究竟是什麼緊急的公務?”石詠開口詢問。

“十六爺說,您見了他就知道了。”田半山一張臉繃得緊緊的。但是在石詠看來,這個小田,彷彿他不繃緊了臉,就會馬上憋不住地笑出來一樣。

“應當,是件……喜事吧!”石詠當即作出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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