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奎里納爾宮中的一間面積較大的臥房中,沙特爾公爵低沉地坐在沙發上。他的手中雖然捧着一本厚厚的《聖經》,可雙眼的聚焦點卻並不在這本《聖經》上。
沙特爾公爵失去自由已經一週了。這一週裡,他根本無法離開這間房間,因爲房間外便有教皇的瑞士衛隊輪流執勤。他也無法與外界聯繫,因爲除了送食物的侍從,無一個有分量的人來過。
一週的時間能夠做許多事,包括往返羅馬和巴黎。
沙特爾公爵已經絕望,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教皇能夠憐憫他,給他一瓶毒藥,並命人將其強灌入肚。他不僅懼怕返回巴黎,受路易的羞辱,而且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希望借他人之手解脫。
牆上的掛鐘響了起來。
“當、當、當……”
一共敲響了五聲。
現在是凌晨五點,沙特爾公爵此時才發覺已經悄然度過了一夜。在失去自由的日子中,他很難再安心入睡,不是半夜中突然做惡夢驚醒,便是如今日這樣,恍惚地就度過一夜。
“咔嚓”一聲傳入沙特爾公爵的耳中。因爲夜裡太過安靜,所以即使是心翼翼之下的開門聲,也能被人察覺。
沙特爾公爵意識到有人進入,而且在這個時間,又如此偷偷摸摸,他立時起了不祥的預感。
他心亂如麻,滿臉戚容,目光望向大門方向的同時,心中嘀咕道:“到時候了嗎?是法蘭西來的人嗎?”
最後,當他看見從門外進來的只是一個穿着樞機主教服飾的教士後,方纔鬆了口氣。
來者是一位年近六旬的教士,身着樞機主教的紅色教士服,體型與所有的樞機主教一般富態。這個人沙特爾公爵認識,是現任教皇克雷芒十四世最器重的樞機喬瓦尼?安其羅?布拉斯基。
“尊貴的沙特爾公爵閣下,看來您的氣色並不好啊”樞機主教訕訕笑道。
沙特爾公爵聽着這怪里怪氣的聲音,內心不悅,於是繼續坐在座椅上,以他作爲貴族最後的尊嚴,傲慢地問道:“尊敬的樞機主教,是教皇陛下讓你來的嗎?如果是他讓你來的,那麼請你回稟他,我已經做好準備,去向上帝控訴我在人間所經歷的一切惡行。”
“不愧爲法蘭西王族,即使你的父親奧爾良公爵已經宣佈你並非他所生,可這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卻不是他人能模仿的。”樞機主教笑着坐到了沙特爾公爵對面的座椅。
沙特爾公爵對樞機主教所說,不以爲然地迴應道:“我的父親不過是受到了路易?奧古斯特的威脅,我不可能不是他生的。”
沙特爾公爵並不自信。先有他的祖父,後有一衆證人和父親,即使他知道這是路易的陰謀,卻也不敢不懷疑自己是否是母親和外人**生下的,畢竟父母的感情不睦這是事實,在他的記憶中,父親便幾乎從來不入母親的房間。然而,無論事實真相如何,他都知道如今的形勢。對他而言,與其自動放棄貴族的尊嚴承認爲私生子或通姦所生之子,然後以此卑劣身份被處死,倒不如繼續以奧爾良公爵之子,尊貴的沙特爾公爵殿下的身份,慷慨如英雄般地殉難。
“法蘭西國王說的是否是真的,這我並不知道,也並不感興趣,但是,說起私生子,我倒是懷疑現在的法蘭西國王並非是王族後裔。”樞機主教意味深長地淺笑道。
“你的意思是……”沙特爾公爵輕笑一聲,搖頭道,“你並沒有證據,沒有人會相信的。”
“證據?需要什麼證據?”樞機主教反問道,“對您不利的證據有許多,但是,即使是您的父親都如此說了,難道您真的就不是他的兒子嗎?”
“這……”沙特爾公爵不置可否,只能沉默了下來。
樞機主教繼而說道:“對於您,路易?奧古斯特所提出的證據並不充分,最有說服力的也不過是您父親的說辭,然而,所有的證據都是他人所說,並無實際證明,但是,對路易?奧古斯特而言,能證明他不是法蘭西王族的證據雖然只有一個,但卻極有說服力。”
沙特爾公爵一怔。他注意到樞機主教對路易的稱呼的改變,同時也對其所言的證據頗感興趣。
“你說的證據是?”沙特爾公爵好奇地問道。
“有些事雖然在《聖經》中沒有提到,可是,現在有許多醫生都證明了家族遺傳病的存在。”樞機主教聲帶誘惑之音,說道,“路易?奧古斯特以英俊、風流著稱,但他的那兩個兄弟,可並不怎麼樣。”
沙特爾公爵心中一緊,疑惑道:“是啊普羅旺斯又矮又肥,阿圖瓦伯爵長相也是一般,只有這路易?奧古斯特可說是英俊。難道路易?奧古斯特的身份真的有問題?”
“是否有問題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他們確實不同,這就足夠了。”樞機主教說。
沙特爾公爵腦筋一轉,快速反應道:“你的意思是,散佈流言?”
樞機主教搖搖頭,神情神秘地說:“我什麼也沒有說,這些都是您自己想到的。”
沙特爾公爵心有所悟,覺得這是對方不願意捲入法蘭西的內務,所以便點了點頭以迴應。
正當沙特爾公爵自以爲得計之時,他突然苦笑了起來。
“怎麼了,公爵殿下?”樞機主教面無異色,恍如並不驚訝一般。
“現在想到這個又有什麼用?難道我可以以此對付路易?奧古斯特嗎?”沙特爾公爵搖頭說,“我即將要死於他的斷頭臺下了。”
“不,只要您想要活下去的話……”樞機主教朝着沙特爾公爵似有玄機地笑道,“您可以活下去,並且獲得自由。”
“你是在開玩笑?”沙特爾公爵詢問的同時,內心的深處亦燃燒起了希望的火苗。
“不,我沒有開玩笑。”樞機主教微笑道,“門外已經沒有侍衛了,你可以逃走了。”
“什麼?”沙特爾公爵難以置信地望着樞機主教。
“沒有什麼,是教皇陛下不忍將您交給那個暴君,而命令我來釋放您。”樞機主教嚴肅地說道。
沙特爾公爵對此將信將疑。
樞機主教耐心地解釋道:“教皇陛下是最虔誠的基督徒,您要相信他。”
“可是,是他親口下令的。”沙特爾公爵質疑地說。
“他後悔了。”
“但把我放走後,他又要如何對法蘭西解釋?”沙特爾公爵問。
“教皇陛下並不相信法蘭西暴君會公開反抗上帝。”樞機主教自信地說。
“可是,據我所知,路易?奧古斯特完全做得出來。”沙特爾公爵神色晦暗,因爲他的這一結論是從當年瑪麗?阿德萊德一事中看出的,這也是他不能容忍路易之處。除了尊嚴之外,他更害怕繼續居於其下,會被其所害。
“您也許說的沒錯,可是教皇陛下並不這麼想,這也沒有辦法。”樞機主教微笑着搖搖頭說道。
事至如此,沙特爾公爵心中的天平已經有了傾斜,即使還有幾分不敢相信,可他在生命與死亡之間的選擇,已經決定相信樞機主教所說。
“好,我馬上走。”說着,沙特爾公爵便起身準備離開,但還未走一步,便被樞機主教抓住。
樞機主教說:“您這個樣子怎麼離開,況且,教皇陛下即使不畏懼法蘭西,可他也不能讓您當着所有人的面離開。”
“那……應該怎麼辦?”沙特爾公爵疑惑道。
“這簡單。”樞機主教剛說完,便開始動手脫去身上的教士服裝。
“你是要?”沙特爾公爵一時反應不過來。
樞機主教邊脫邊回答說:“你穿着我的衣服離開,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了,教皇陛下也不用擔心法蘭西方面的質問。”
“我明白了。”沙特爾公爵似有所悟,於是,在樞機主教脫下衣服後,便立即換上。
五點,天色晦暗,太陽還未升起。夜幕與僞裝,沙特爾公爵即使心情忐忑,亦有了信心逃離奎里納爾宮。只要離開了奎里納爾宮,他就能去投奔在羅馬的朋友,接着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他都已經開始想象日後與路易?奧古斯特爭鬥的情形。
平安離開宮殿後,沙特爾公爵進入了廣場。
不大的廣場上,手持長矛的瑞士衛兵,以十人爲一隊,列隊巡邏。
沙特爾公爵十分奇怪,因爲今日巡邏的瑞士衛隊比往日多了許多。往常廣場上最多是兩隊衛隊同時巡邏,而現在卻有五隊衛隊。
有了離開宮殿的經驗,沙特爾公爵大着膽子,從容地走上廣場。一隊士兵經過他,但他並沒有暴露,這令他鬆了一口氣。
他走到廣場中央,五隊士兵分別在他的左、右、前、後、斜方,恰在這時,他突然身後有人喊道:“抓住他,他不是樞機主教,是他行刺了教皇陛下”
“行刺教皇?”沙特爾公爵來不及反應,只覺胸口一痛,原是一柄長矛刺入了皮肉。
他當即倒地,隨後周圍的瑞士衛隊圍了上來,一齊舉矛其刺。
站在宮殿門口的樞機主教喬瓦尼?安其羅?布拉斯基,看着廣場上發生的事情偷偷笑了笑,他就是之前出賣沙特爾公爵之人。
3月10日凌晨,教皇克雷芒十四世遭前法蘭西貴族沙特爾公爵行刺,兇手於同日被教皇衛隊殺於宮殿廣場。同日下午,樞機主教喬瓦尼?安其羅?布拉斯基以高票當選爲新任教皇,稱爲庇護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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