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貝克裡夫人的帶領下,來到了聖誕舞會的舉辦地——鏡廳。
裝飾華麗的廳門打開,我從門外望進去,只見那長方形寬敞的鏡廳中,聚滿了穿着華麗衣服的男男女女們。優雅的音樂響徹着整個鏡廳,貴族們成雙結對地跳着舞,或是在一旁說着悄悄話。
這個時候,我聽見那站在門旁,負責登記客人的看門人喊道:“貝里公爵殿下駕到。”
貝里公爵便是我現在的稱號。和王室其他的成員一樣,這個稱號僅僅是我身份的象徵,貝里地區仍然是法蘭西國王統治下的一片土地,而並非如神聖羅馬帝國那樣的一塊封建公爵自治領。
我早就在貝克裡夫人的教導下,知曉了這次舞會的流程。我知道,一開始我是不能進去,即使是當看門人向裡面通傳了我的名字後,我也不能馬上進入,我必須在確認了裡面的貴族將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並且向我行禮時,才能夠走進去。
音樂戛然而止,無論是跳舞的還是聊天的,貴族們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他們不管是在鏡廳的中央跳舞,還是在廳子的兩邊聊天,這個時候都很熟練地分開站在兩邊。因爲他們的人數太多,所以中間只留下了一條很小的走道。
男貴族們將右手按在胸前,微微低着頭;女貴族們則雙手提着裙角,屈膝、彎腰。廳中的男女,在同一時刻向我行禮,這樣的場景,即使是早就已經知道會有這種情況的我,也不禁感到震撼。
我在貝克裡夫人的攙扶下,慢慢走進了鏡廳。我望着兩旁的人,心中總算是明白了,爲什麼千百年來,有那麼多偉大的人物,他們無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都寧可以性命爲賭注,也要去爭取權勢、地位,因爲那種“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感覺的確是美妙無比。
小道的重點,那是國王和王后的寶座,我自然不能上去。在走到寶座臺階旁的時候,貝克裡夫人便帶着我轉了一個方向,離開了原先的道路。而在這個時候,音樂再度響起,鏡廳中又再度歡愉起來。
事實上,我之所以要走那麼一圈,只是因爲禮儀的規定。根據凡爾賽宮的禮節,位於諸多貴族席次之上的我,在他們向我行禮的時候,也必須從門口走到國王寶座的臺階下,以此迴應貴族們對我的行禮,也同時表明我的崇高尊貴。
現在離舞會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小時,但事實上,真正意義上的舞會已經開始,只是,因爲國王被安排在最後一個出場,所以在國王沒有出場前,舞會還不能算是開始。這也是凡爾賽的規矩之一。因爲每一個貴族進來後,其他地位較低的貴族就必須行禮,但是,若是廳中有着其他地位比之高的貴族在,那麼就會造成“地位最低的貴族向進來的貴族行禮,而進來的貴族卻要向地位最高的貴族行禮,但同時地位最低的貴族卻又不能向地位最高的貴族行禮”的尷尬來。
凡爾賽所有的舞會,都是如此安排。客人們需要在舞會開始前的一個半小時完全入場,而在舞會開始前的一個小時,地位高的貴族纔會依次入場。
今天,我入場的時候,鏡廳中所有的貴族的地位都處於我之下。我知道,再過不久,那些地位在我之上的貴族也會入場,而最後一個便是國王陛下。
舞會事實上是給成年貴族舉辦的,雖然像我這樣的未成年貴族也可以進入,卻只是形式上的參加。
我被帶到了鏡廳一角,和其他的同年齡小貴族待在了一起。
這些小貴族,小亨利也在其中。
當我走到他們邊上時,小亨利便走到了我的身邊,向我行禮道:“殿下,聖誕快樂!”
“你也是,小亨利。”我禮貌性地回禮。
這時,我發現小亨利的身後也同時站着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一個比小亨利高出一個頭,一個卻比小亨利矮上一個頭。
我好奇地問道:“這兩位是哪一家的子弟?”
我的話剛問出口,這一高一矮兩個人便手按左胸,向我行禮。
高個的孩子自我介紹道:“我是國王衛隊第五小隊小隊長圖倫子爵的大兒子讓·米歇爾。”
矮個的孩子緊接着說道:“我是圖倫子爵的小兒子讓·博伊斯。”
我隨即說道:“很高興認識你們,米歇爾、博伊斯。”
小亨利這時說道:“圖倫子爵是我父親的戰友,他們曾經一起上過戰場。米歇爾和博伊斯都是從小和我一起玩的朋友,他們以前就很期待能夠認識您。”
小亨利流露出一種得意的神情,我再向那兩兄弟看去,只見他們正畏縮地低着頭。
我走到了他們身邊。我的身高和小亨利差不多,所以他們對我來說,也是一高一矮。
我在適當的位置停下,用着親切的語氣對他們安撫道:“你們不必惶恐,也不必害怕我,我和你們沒有什麼不同的。我想我們可以成爲朋友。”
他們的反應很不自然,面露疑惑地互相對視一眼,似乎他們心中還有這一絲惶恐。
我問道:“怎麼了?我很好奇,你們爲什麼這麼不自然。”
這個時候,我見矮個子的博伊斯咬了咬牙,隨即便聽他鼓足勁地說道:“我們曾經問過亨利·維姆有關您的事,他告訴我們說,您是一個喜怒無常、時常發脾氣的人,有一點小事就會處罰下人,而且您最討厭比您高和比您矮的人,除非是他在您身邊您纔不會發怒。所以……所以……我們才……”
“我明白了。”我果斷打斷了博伊斯的話。
我板着臉看向小亨利,卻見他正擡手擦着額頭的汗水。
從他們的反應中,我已經知道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暗想道:“一定是小亨利用我去恐嚇了這兩個可憐的小孩子,並藉此樹立他自己的權威,想不到小亨利這麼小就懂得了利用資源、鞏固自己,不過他現在的行爲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孩子的惡作劇吧!”
我沒有責怪小亨利,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說,我還沒有想清楚應該怎麼處罰他。
我轉過頭,收起板起的臉,和善地說道:“你們放心吧!他是在嚇唬你們,真實的我並不是這樣。”
這兩個孩子仍然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雖然最後點了點頭,卻也很勉強。
我再側過頭去看小亨利,這小亨利發現了我的目光,便苦笑着來到我身邊,在我耳邊輕聲且恭敬地說道:“殿下,請原諒我,是他們非要我向他們講您的事,所以我才說的,只是……只是說的時候多多少少自編了一些。”
我並不覺得憤怒,反而是理解。任何孩子都有爭強好勝之心,偶爾驕傲得忘了自己的身份也是正常。況且,小亨利只靠着言語便將那一高一矮兩兄弟唬得服服帖帖,這也算是他的能力。
不過,這件事說到底也不是我和小亨利兩個人的事,其中涉及了圖倫子爵家的兩個兒子,甚至有可能還不只這兩個孩子。
我雖然不能肯定,但從圖倫家的兒子和小亨利走得如此近的事上,也不相信在貴族都成羣結黨的情況下,貴族的孩子們會沒有聯繫。我甚至覺得,這些二代子弟之間,可能都有着如同他們父輩那樣的小黨派存在。
我知道,如果我現在不對小亨利最初什麼處罰的話,那麼以後同樣的情況仍然可能出現。或許最初的時候還是小亨利這樣的沒有野心的人,但到了以後,說不定就可能讓野心人士乘機而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威嚴地對小亨利說道:“我對你很失望,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你讓我還怎麼相信你。”
小亨利頓時惶恐了起來,他聲帶顫抖地說道:“十分抱歉,我的殿下。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他的發誓,但是我卻不能就此停下。
我冷冷地問道:“你讓我繼續相信你,你認爲你應該如何做,我才能繼續相信你?”
我的話一說完,小亨利便單膝跪倒在地,誠懇地對我說道:“我的殿下,無論我做了什麼,但我對您的忠誠是永遠不會變的,我在此再次立下誓言,我將一生一世忠於您。”
到了這個時候,我偷偷看了一眼,只見那一高一矮兩兄弟居然已經被怔住了,我意識到時機已經成熟了,於是便收起了臉上的怒容。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對小亨利說道:“我相信你現在的話,但是,我必須說一遍,我不希望你以後再利用我來撒謊,我更不希望再聽到這樣的事情。”
小亨利對着我的目光應道:“我知道,我遵命。”
隨後,我上前一步,親自將小亨利扶起,對他說道:“這樣的話,你還是我最忠誠的朋友。”
“殿下!”
小亨利哽咽了,他目光閃爍,似乎深受感動。
我微笑地轉過身去,可就在這時,那一高一矮兩兄弟居然一齊單膝跪了下來。
“你們怎麼了?”我不解地問道。
他們卻異口同聲地說道:“尊貴的殿下,請將我們也當做您最忠誠的朋友,我們願意在此向上帝宣誓,我們將會將生命奉獻給您,絕不背叛、絕不欺騙,對您永遠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