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燕然恰似一盆涼水迎頭淋下,直覺得心底空蕩蕩的,茫然不知所措。他惶急地凝視着段新眉的雙眸,漸漸感知到她的神色並不似在作僞,漸漸一顆心兒也就黯然沉到了谷底。
樓梯口處突然衝來兩名持刀漢子,罵罵咧咧地揮刀殺來,燕然滿腔悲憤之情正是無處可泄,只見他頭也不回,反手便是兩刀!青芒過處,摧枯拉朽,兩名漢子哼也未哼,便已是斃命於他刀下!
他伸手拉過段新眉的手腕,以食指、中指搭在她的脈門之上,渡入一縷青木真氣,默察她體內有何異狀。青木真氣在五行真氣之中最具生機,皆因青木喻意萬物復春欣欣向榮。修行至純熟之境,亦可祛寒解毒、活血生肌,古來醫之大家,莫不出自木屬真元大成的修行大家!
這縷青木真氣自段新眉手太陰肺經而入,依次流經手少陰心經,手少陽三焦經等十二經脈,直至她心脈而止。燕然駭然察覺到,她的心脈之旁,竟是隱隱蟄伏着一隻蠕蠕欲動的細小活物,其狀可怖之極!
燕然止不住冷汗淋漓,顫聲問道:“這是何故?”段新眉仍是水汪汪地直視着他,淡淡回道:“還是在那山莊之時,晁錯當晚便喚來了一個面目可憎的大惡人,說道有何法子可讓我乖乖就範,聽從他的任何吩咐。那大惡人回道,這有何難?我有相思淚一物,置入她心脈之間,從此她的生死予奪盡在你一念之中!他說完便取出了一隻錦盒,以尾指從中挑出一隻細如米粒、鮮紅欲滴的蠱蟲!”
燕然喃喃自語道:“相思淚?”段新眉點點頭,繼續說道:“那蠱蟲便是相思淚,宛若一滴鮮紅的淚珠,傳說能讓中蠱者的情人至此流盡那相思之淚,當時我只覺得它妖異惡毒之極,心裡害怕得緊,也不敢多瞧它一眼!那大惡人將那相思淚放在我的脈門之上,我仍是緊緊閉着眼,不一時便覺得手腕一陣麻癢,察覺到那相思淚已然鑽入我的血脈之中!”
段新眉說得輕描淡寫,燕然卻是聽得驚心動魄,料想當時場面定是陰森詭異之極,她小小一個女孩子,心驚肉跳之餘又如何能承受得住?燕然心中憐意大起,不由得緊緊握住了她的小手。
只聽得她猶有餘悸地說道:“不怕你笑話我,我當時寒毛卓豎,渾身上下瑟瑟發抖。但覺那相思淚順着我的血脈直爬到心脈一側,這才停了下來!這一路我是慄慄危懼,幾次恨不得就此暈死過去,可偏生想暈卻又暈不了,你說我這人是不是太笨太沒用?”
燕然默然,略微用力握了握她小手,終於還是回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勇敢的女孩子!天上天下,無人能及!”段新眉莞兒一笑,接着說道:“那大惡人雙手一拍,相思淚突地便在我的心脈上咬了一口,我只覺得心頭像是被毒針猛地紮了一下,那心兒肝兒好似被倏然抽離了一般!有人說,極度的痛楚便是那錐心刺骨般地痛,也許那一刻我才能真正明白這種痛楚。”
“那大惡人撫掌大笑,又取出一小截薰香交給了晁錯,說道此香名曰驚精香,天下僅有此香能僵化住那相思淚,香消之時便是玉殞之日!但只要時時焚燃此香,可保小郡主一世平安!晁兄你有驚精香在手,還怕小郡主敢不聽命?”
燕然轉頭望着桌前的那個鎏金小香爐,問道:“此時燃着的薰香便是那驚精香麼?”段新眉點點頭,低聲回道:“是啊,不過只能支撐十二個時辰,倘若那晁錯不能爲我及時更換驚精香,只怕我命不久矣……”
窗外忽然喧譁聲大作,有人歡聲呼道:“幫主回來啦!幫主回來啦!”又有人高聲呼道:“各位兄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切莫讓那小子給溜啦!否則幫主怪罪下來,大夥兒可是擔當不起!”只聽得樓下幾名漢子轟然應喏,隨即便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衣袂摩擦聲,顯是衆人將小樓團團圍住!
燕然心底一沉,湊到窗邊便往外面望去,卻見到遠遠的堤坡之上,有輛馬車正風馳電掣地緊趕過來,頂多盞茶功夫,便可馳到申公渡口!
燕然向來每逢大事有靜氣,略一斟酌,便當機立斷地說道:“眉眉,你可信我?”但見段新眉想也未想,毫不遲疑地便點了點頭,
燕然歡喜無限,眼神卻更是堅毅深邃,忽然之間,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強大信心又重新回到了心頭。他伸手將那焚燃着驚精香的鎏金香爐揣入懷中,沉聲說道:“既然尚餘十二時辰,咱們不如放手一搏!我自幼識得一位軍中神醫,此刻便隱居在樑溪府,我去求他,他必定能幫你祛除蠱毒!”他朝窗外又望了望,道:“晁錯等人即刻便到,我們需得趕緊就走!切記不可離我三步之外,恐那驚精香你嗅之不到!”
但聽得她皺眉說道:“也不知晁錯封了我哪處穴道,此刻我酥軟無力,提不得半分真氣,如何是好?”燕然不假思索,轉身彎腰,伸手便將她背在了自己背後,再揮刀斬下幾條白紗,將她緊緊地與自己縛在了一起!
段新眉“嚶嚀”一聲,嬌羞無限,再嗅得燕然身上陽剛之氣,更是將頭埋在他的腦後,久久擡不起頭!燕然捉狹似地晃了兩下,感受到身後姑娘的軟玉溫香,耳聽着身後姑娘的吐氣如蘭,心裡不由一蕩,卻又馬上暗罵自己不知檢點,忙正色說道:“眉眉,凡事有我,你可抓緊些便是了!”
燕然霍地舉起方桌,拼盡全身力氣,衝着木窗處徑直砸了出去!只聽着樓下衆人大呼道:“那小子從窗口跳出去啦!”須臾,又有人尖聲叫道:“去他姥姥的!那是張破桌子,那小子還在裡面!”
人聲嘈雜中,燕然卻早已是跺腳踩破了樓板,縱身跳下了二樓。他側耳聽聽周遭的動靜,察覺並無異樣,便又故技重施,踩破樓板跳到了底樓。
底樓中間倒是立着兩名漢子,見燕然天神般地踏破樓板而下,無不愕然變色,正待張口呼救,但見燕然刀光勝雪,一個迴旋便將這兩人斃於刀下!
但二人臨死前的動靜聲還是驚動了樓外的長樂幫衆,只聽得有個漢子尖聲喝道:“那小子跑到一樓了,各位兄弟加把勁啊,可別讓他溜了!”頓時便有數道身影往底樓飛掠而來!
燕然微微閉眼,仔細回想了一下樓船停靠的方位,嘴角卻是露出了一絲譏誚的微笑!但見他霍然睜開眼睛,全身青芒閃爍,再一跺腳,已是揹着段新眉跳入那底層船艙之中!
雙腳剛一觸底,便轉而向左狂奔而去。他早已瞧見前方不遠處有一處小小的圓形舷窗,料想應該是供那船艙照明通風之用,倘若破窗而出,定然會逃出樓船,重回到那申公渡口!
亡命飛奔中,燕然雙手持刀,高舉過頂,向前閃電般地劈出兩刀!只見昏暗的船艙中,兩道青芒十字交錯,準確無誤地劈過那處舷窗!
但聽“嘭”地一聲巨響,船艙裡頓時灰塵蔽天,木屑橫飛,那舷窗已被刀芒劈飛,露出了一個僅餘一人出入的破洞!燕然更不停步,沉腰屈膝,以肩頭爲盾,猛然撞過了那破洞!
燕然只覺得腳下一空,人已是騰雲駕霧般地衝到了那半空中!他眯眼望了望湛藍天空中高懸着的烈日,滿意地笑了笑,在空中一個轉身,真氣倏地下沉,雙腳隨即穩穩地落在了地上,正是申公渡口的船塢碼頭!
遠處堤坡上,有兩道身影迅如奔馬地向自己衝來,沿路踏起了滾滾飛塵,便如兩條黃龍呼嘯而過!燕然識得,正是晁錯與阿扎爾二人,他不由哀嘆道:“都吃了槍藥麼?怎麼都會來得這麼快?”
他自知不是這兩人對手,忙轉身便往雷藏身的那處斜坡飛快地掠去,一時之間,竟是生生將自己的內息真氣都提升到他所能企及的最高境界,一路超塵逐電,更不回頭!
降魔勝使阿扎爾向來性如烈火,此時見燕然漸行漸遠,心裡更是心急火燎,腳下不免又快了三分!而燕然身上終歸是背有一人,行進速度難免大打折扣,此消彼長下,兩人竟是越來越近,燕然回頭瞥時,那阿扎爾的面孔已是清晰可辨。
燕然心頭大急,只恨爹孃少生了一雙腿,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玩命似地穿梭在草叢林木之間。驟然之時,那速度又似快了幾分。阿扎爾眼見不妙,突地厲聲喝道:“晁兄,助我一臂之力!”
晁錯縮地成寸地突前幾步,揚手便是一道紫氣,直推在阿扎爾的身後。阿扎爾借勢高高躍起,在空中一個迴旋,便如蒼鷹搏兔一般,居高臨下向燕然後心撲去!
燕然聽得身後風聲大作,也不回頭,反手便是一刀向後斬去!青芒過處,勢如驚雷,阿扎爾高聲喝道:“好刀法!”隨手一道劍氣,便將那青芒斬作兩段,但那反震之力仍是讓他在空中頓了一頓。
待到阿扎爾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時,突有兩支仿似幽冥地獄射出的死神箭矢,鬼魅般地衝着阿扎爾射來!其箭勢之凌厲,其箭速之神妙,便是強如降魔勝使阿扎爾,亦不得不頓住身形,全神以對!
只見阿扎爾強提一口真元,右手揚手一劍,便斬落了一支箭矢!再將身子猛然往下一壓,側頭一偏,又避過了另一支!其應變之機巧,其真元之渾厚,委實令人歎爲觀止,自愧弗如!
但他還是錯失了狙擊燕然的最好時機,只能黯然看着燕然穿入樹林,與接應他的一個黑衣人一道,跨上了那兩匹千里名駒,轉眼便消失得了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