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大小姐揚手一招,那把油紙傘又飛回她的手掌上,她的臉隨即也便隱在了那傘面下,再不顯崢嶸。
秦商侯近身幾下連刺,逼退燕然後,向着晁錯冷聲問道:“晁兄,那肥婆說的可是實情?你果真出自西域魔教?”
晁錯渾身紫氣升騰,方纔劇鬥中散開的長髮隨風四下飛舞,其勢其狀威猛至極。他搖了搖頭,回道:“秦兄,你我一見如故,彼此心照,何苦相信這婦人的一面之詞?況且就算晁某是魔教中人,與你南樑又有甚干係?”
燕然身上已有幾處劍傷,所幸均非要害之處。他武道境界提升雖然進展神速,但畢竟還是比秦商侯差了一籌,但他天性堅韌不拔,仍是怒聲喝道:“管你是魔教也好,無量劍派也好,今日你們不把眉眉交出來,本公子誓不罷休!”
晁錯斜眼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小郡主身份與衆不同,晁某豈敢怠慢?此刻想必已是馳出秦淮河,順流南下嶺南了,燕公子就不必掛牽了。”只見他雙掌一拍,身後堂屋裡又衝出七八條漢子,人人體型彪悍,神氣十足。
晁錯繼續說道:“區區一個婦人,領着兩個愣小子,便敢打上門來,欺我長樂無人?今日便叫你等有來無回,方顯我長樂雷霆之威勢!”
公孫大小姐靜靜地立在石拱橋上,不執一言,也不知在尋思着什麼。燕然又驚又怒,氣機激盪下,又自然而然地晉入那玄之又玄的天人化一境界中。他刀指晁錯,高聲喝道:“你是說眉眉已經被你等送出金陵城?”
晁錯大笑道:“小子,你以爲金陵十二處城門落鎖後,晁某便無法子送幾個人出城麼?莫忘了秦淮河貫通着大運河,方纔晁某早已令本幫左右使恭送小郡主出城,哈哈哈!”他突地拔高聲音,“長樂七將,場中人等,殺無赦!”
只聽得那幾名漢子齊聲應道:“謹遵幫主號令!”卻見燕然長刀青芒高漲,人已似瘋虎一般殺了過來!
當中兩名漢子連忙攔截上來,但見燕然不閃不避,徑直便往兩人衝來,其勢勇不可擋。這兩名漢子一使單刀,一使短矛,二人對望一眼,那使刀漢子掠陣,使矛漢子便挺矛向燕然刺來。
燕然猶在狂怒中,見短矛刺來,他急衝中一個旋身,長刀在那矛杆上一撥,真氣過處,那漢子拿捏不住,短矛脫手而出。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那使矛漢子已被他右肩撞飛了數丈之遠,仰天噴出了幾口鮮血後,癱在地上一動不動。那使刀漢子驚恐之下揮刀直劈燕然頂門,燕然看也不看,長刀青芒一閃而過,卻是將那使刀漢子的右臂削落下來,他再沉肩一頂,也將使刀漢子一舉撞飛。
燕然更不遲疑,飛身衝進了晁錯身後的大堂裡,迅如奔馬,風馳雷電。衆人驚愕莫名,餘下的五名長樂幫高手慌忙轉身,口中大呼小叫,向着燕然背影追去。
秦商侯亦是勃然變色,指着晁錯大聲說道:“晁兄,小郡主果真已被送到城外?”晁錯凝神望着地上兩個人事不知的手下,略一皺眉,淡然回道:“秦兄不必多心,你我目標一致,均是恭迎小郡主回家,誰送她一程都不爲過。況且秦兄找尋到小郡主這一份大功,怎麼也是跑不了的!我自會在高相國面前爲秦兄美言幾句!”
秦商侯大怒,道:“晁錯,當初你言之鑿鑿,今日卻出爾反爾,秦某可是錯信了你!小郡主現在何處?快快從實招來,否則……”晁錯面上紫氣一閃,截口說道:“否則?你便殺了我?可笑,可笑,你又其奈我何?”
秦商侯再也按捺不住,心底又悔又愧,喝道:“晁錯,你我交情就此一筆勾銷,還我小郡主來!”他怒極出劍,更是風雲爲之變色,只聽劍氣嗤嗤作響,剎時間他已是鬼魅般地竄到晁錯身前,手腕一抖,晁錯上半身三十六處大穴盡皆籠罩在他劍光之中。
晁錯亦是不遑多讓,他驟然運轉真氣,渾身上下頓時紫氣騰騰,擒鶴爪影更是變幻莫測,兩人均是以身法見長,眨眼之間,乒乒乓乓中便已是交手超過百招。
公孫大小姐舉着油紙傘立在雨中,搖頭嘆道:“狗咬狗一嘴毛,晁錯,我亦不願乘人之危,十二時辰之內,長樂退出金陵,此事就此作罷,你意下如何?”
晁錯乃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梟雄人物,劍光中略一斟酌,揮爪逼退秦商侯後,沉聲回道:“就這麼着!大小姐劍術神妙,不日晁某再來討教!”
但見秦商侯劍勢又爲一變,鋪天蓋地皆是如針刺般地劍影,他也不敢再過託大,忙抖擻精神,梅嶺擒鶴手也是大開大合,紫氣縱橫,二人又繼續纏鬥成一團。
公孫大小姐身形一晃,已是躍至假山之上,唰唰兩劍已是刺倒烏、孟二人,哂道:“蚍蜉撼樹,不自量力,這是何苦來哉?”
燕然穿堂過戶,一路狂奔,口中惶急地不停高呼着段新眉的名字,只可惜並無佳人迴應。那五名漢子喝罵連連,緊緊跟隨在他身後,只是燕然真氣充沛,速度奇快,這五人一時也追之不及。
盞茶功夫,燕然便將後院跑了一圈,並無段新眉身影。他心裡更是焦急,遙遙望到西北角落那邊,臨水處似有一排建築,便折向西北,徑直跑去。
那五名追兵中有名使槍漢子突然高高躍起,厲聲呼道:“趙兄助我!”另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漢也是躍起身來,空中抓住使槍漢子的足踝,運盡全身真元,奮力將那使槍漢子向前一擲,那使槍漢子便仿似騰雲駕霧一般,挺槍刺往燕然後心!
哪知燕然正是狂怒填膺,自然而然地保持在那天人化一之境,耳目猶爲靈聰。他聽得身後衣袂破空,唰唰作響,知是有人襲來。他也不回頭,突然反身將手中長刀由上而下一斬而過,這一刀正劈在那使槍漢子的槍頭!
只聽“嗆啷”一聲,那槍頭已落於地上,時槍漢子如遭雷噬,哇哇連噴兩口鮮血,燕然反腳一記連踢,便將他踢落一旁。
但這麼一耽誤,剩下的四名漢子便圍了上來,一時間,刀來劍往,殺聲連天。燕然手舞長刀,左格右擋,應接不暇,始終突圍不出。
此時天已大亮,燕然心憂那排建築,酣鬥之餘,不時抽空眼瞅着西北方向。雨勢漸小,而他晉入武道而立之境後,目力俱佳,自是瞅得清清楚楚。
倏忽間,他遠遠望到那排建築霍地打開了一扇門,影影綽綽走出來幾個身影,其中一個身影嬌小玲瓏,嫋嫋亭亭,觀其服飾髮式,卻不是段新眉又是誰?
燕然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聲,滿心俱是歡喜之意,情不自禁地高呼了一聲,“眉眉!”那女子似有耳聞,扭頭往這邊望了一眼。
但見旁邊那幾個身影挾持着她躍上了一艘二層樓船,槳起船動,轉瞬間舟上風帆張起,那樓船便順流疾馳而去!
燕然目眥盡裂,神情惶急中,左臂、右肋各被劍光劃過一道口子,頓時鮮血如注,所幸傷口不深,並無大礙。
情急之下,他長吸一口氣,依得全無敵的虎嘯功訣,突然怒吼一聲,“呔!”只見他長刀青芒閃爍,刀氣直衝雲霄,吼聲如雷,震耳欲聾,那四名漢子不由得愣了一愣。
他藉此良機,原地陀螺似地旋轉一週,“嗖嗖嗖”連出四刀!但見青芒淒厲,刀氣凜冽,轉眼間便將那四名漢子的右手手腕盡皆斬落!
衆人慘叫聲中,他卻是沉肩疾衝,猛然撞開當前的兩名漢子,向着那排建築飛馳而去。眨眼間幾下起落,他已是奔到那排建築之前。
他一腳踢開房門,飛速穿過內堂,但見屋後一排欄杆,右轉向前,有幾層臺階蜿蜒向下,直入秦淮河水之中。他倚在欄杆邊向下張望,那臺階旁砌有兩墩石柱,都有磨盤大小,其中一個石柱上繫着一圈圈粗大的纜繩,一艘小舟正停靠在一旁。
而另一個石柱卻已是空空如也,想來剛纔遠去的那艘小舟便是繫於其上!一時間,他腦子裡思緒萬千,一會兒是段新眉的言笑晏晏,一會兒是段新眉的嬌嗔呢喃,再一會兒便是段新眉淚流滿面,正哀怨地向他說道,小酒鬼,你怎麼還不來?
他只覺得心底莫名地一痛,一股難以名狀的複雜心情讓他又是焦慮不休,又是狂躁不安,仿似有一件難以割捨的物事正離他遠去,他萬分不捨,卻又無能爲力,唯有恨自己爲何不提前好好珍惜!
他躍上樓頂,極目遠眺煙波裡那一艘樓船。只見細雨悽迷,水波盪漾,其時正刮東風,那樓船借風帆之力,又是順流直下,竟是越行越快,漸漸便成了目光裡的那一點黑點。
他依稀看到,樓船二樓欄杆處,俏然佇立着一名盈盈少女,似乎也在依依不捨地望着這邊,一時竟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