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義親之死的消息果然還是藏不住的,且不說三好家中有知情者故意向外泄露情況,還有神不知鬼不覺的出雲阿國散步情報,就單說足利義親大張旗鼓的來到勝龍寺城,然後就這麼悄然無聲的消失掉也不合適,就算是家裡的貓狗死掉還要心疼好久,更不用說是未來的將軍現任平島公方。
還不知道是否有人已經認出剛到勝龍寺城就跑出來遊玩的人是足利義親,反正三好義繼跟着一個不認識的武士出來遊玩是必然被人看到了的,去城下町玩是兩個活人走,回來是一個活人帶着一個死人回來,稍作推敲也能發覺不對勁。
消息藏不住後果可想而知有多惡劣,京都城內有關十日市鬧事殺人事件正傳的玄乎着,這邊真相就如此之快的被揭開,足利義親就是那個被神佛懲罰而死的倒黴鬼,這下人們忽然閉上嘴巴不敢嘲笑了,因爲有人已經發覺情況不太妙。
不管京都裡有多麼的人心惶惶,起碼對三好家來說是不太妙的,正如鬆永久秀幾次形容過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或者稱之爲經離弦之箭早已收不回來,畿內都知道這三好家多半不是要做不是人乾的事。
當年牛氣哄哄的細川政元幹了次不是人玩意的事,沒樂呵十幾年被三養子之爭波及到,公卿出身的細川澄之聯合幾個佞臣把他這個乾爹給剁了,京都內的某些樂觀人士表示,三好義繼或許不知在某一天也得讓人給剁了,三好義繼很冤枉也很憤怒,無緣無故的替三好三人衆和鬆永久秀擋箭,他就更不樂意參加京都的那淌渾水。
三好康長一派爲首的譜代家臣們擺出一副堅決分道揚鑣的架勢。更爲三好三人衆的決斷增添深重的危機,鬆永久秀髮覺自己忙活幾個月四處做工作全都白費了,三好家六萬大軍只有一萬五千人站在三好三人衆一派,所有中立派和反對派全部都表明不願意涉水太深,裡外裡還是他們自己在獨自奮鬥。
這下該輪到三好三人衆與鬆永久秀着急了。足利義親一死沒有擋箭牌還怎麼上洛廢立將軍,此前把這次上洛形容成迫在眉睫不動不行也表示他們沒有退路,幾個人商量一下決定來個變通再偷樑換柱弄個將軍繼承人,反正還有幾個備胎可以用。
第一個人選就是足利義親的弟弟足利義助,說起來這位的身份非常合適繼承他哥哥的位置來繼續前進,可是目前的難題是謠言的力量太強大。纔剛回到阿波平島御所的足利義助嚇的腿腳發軟,生怕自己過去也像他哥那樣迷迷糊糊的就把腦袋搬家。
他哥沒有留下嗣子就死掉,他纔剛成婚也沒有嗣子,三弟足利義任年紀輕輕連夫人都沒娶,萬一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掉,阿波足利家就要面臨絕嗣的危機。好死不如賴活着,當然他自己從心底裡也不願意死掉。
他一死就得把辛苦熬到手平島公方之位讓給弟弟,說不定還要把如花似玉的夫人一起讓給弟弟白白享受,他會在黃泉裡哭死的,足利義助不願意來,也不讓他弟弟去“送死”,理由很簡單父親臥病在牀必須時刻侍奉左右不敢輕離。那意思就是另請高明恕不遠送。
堅決不配合又不能把人綁過去,且不說這麼做風險多大影響多惡劣,就單說三好三人衆和鬆永久秀的領地全在畿內,而平島公方所在是阿波國的平島御所,那可是三好義賢的嫡長子三好長治的核心領地,他們去抓人那豈不是授人以柄,說不定就被四國三兄弟揪住小辮子把一張老臉給抽腫了。
思前想後決定鋌而走險拿幕府公方的兩個弟弟動手,足利義輝的兩個弟弟一個在大和國興福寺一乘院門跡修行的覺慶,另一個在相國寺塔頭鹿苑院院主的周暠,前者距離遠是嫡流。後者距離近是庶流,這就讓他們有些難辦。
立嫡還是立庶,三好三人衆與鬆永久秀產生分歧,三好三人衆的的意見是選擇京都北邊金閣寺的鹿苑院周暠,理由就一個距離近容易掌控。總好過遠在大和國興福寺的覺慶更安全,反正就是個傀儡也不用太多講究。
鬆永久秀主張要立就立嫡流,選擇覺慶處置庶流周暠,理由是嫡流更正當也能進一步爭取幕府衆的支持,畢竟他們的本意是廢黜將軍行管領職權,用個嫡流更容易被天下武家所接受,三好家還沒那麼高的威望效仿細川政元膽大包天的立庶流。
另一條很重要的一點是大和國,此時恰好就在鬆永久秀的支配之下,在興福寺附近登船經木津川、澱川、桂川即可來到勝龍寺城,來回一趟所用的時間不見得耽誤多少,南都興福寺一大特帶你就是和尚特別多,覺慶既不是住持也不是院主,即使突然失蹤短時間也不會被發現,更不會傳不到京都,選擇覺慶勝在穩妥隱蔽。
與之相反,鹿苑院毗鄰京都域外且與勝龍寺城處在最遠的一端,其次鹿苑院經過戰火侵襲只剩下聊聊數十名僧人,周暠身爲一院之主,若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劫持一院之主其實並不容易,到不如把覺慶偷偷騙出興福寺更容易。
三好三人衆回想一下覺得也沒有跟更好的選擇,鹿苑院周暠在京都大庭廣衆之下確實不太好動手,萬一劫持失敗那就要丟人丟大發了,況且暗殺這種精細活顯然是鬆永久秀願意做的,一乘院覺慶在鬆永久秀手裡,他要是不願意處置這三好三人衆還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兄弟倆總有一個得死,一個是雙方都沒掌握的周暠,另一個是鬆永久秀有把握拿下的覺慶,再考慮嫡庶兩分尊卑之別,三好三人衆好是果斷的同意鬆永久秀的意見,並催促他儘快行動,以免夜長夢多反誤大事。
當天傍晚,鹿苑院裡寂靜安寧,周暠早早的用過齋飯準備做晚課,雖然名爲鹿苑院的院主,實際他每天要負責的事情只有那麼幾樣,每天重複着齋飯、早課、灑掃寺院、翻閱研究古籍、喝茶參禪、齋飯、晚課、休息的簡單循環,每天兩頓飯不多不少,一碗白米飯、一份味噌湯、昆布少許、醃菜大根少許。
周暠默默的誦經片刻,發覺門外來回總動的身影輕輕搖頭不理,又過一會兒誦讀過一段佛經便起身推開房門,對門外的沙彌問道:“吉助,不去做晚課,徘徊於門外有何事?”
“啊!殿……院主!”吉助嚇的渾身一抖,慌忙躬身磕磕巴巴答道:“剛纔……纔有京都的使者要見院主……”
周暠奇怪道:“吉助今天是怎麼了?慌慌張張的沒個體統,那使者說什麼了沒有?”
“沒有……什麼都沒說,只說院主過去一會便知。”吉助艱難的嚥下口水,小心翼翼的低垂着腦袋用眼角掃視着,發覺周暠的眼神心頭一跳,下意識攥緊袖口。
“今天你還真是挺奇怪,不會是病了吧?”周暠擡手要摸他的額頭,被吉助一閃身避開,慌張道:“院主還是請儘快過去吧!那位使者一定已經等急了。”
周暠凝視舉止怪異的吉助,彷彿過去一萬年的漫長時間,才緩緩點頭說道:“也好!聽說京都城內攪風攪雨的,兄長那裡也不知道過的怎麼樣……前面帶路吧!”
在吉助的帶領下走出鹿苑院,沿着通往小路來到賀茂川旁,看到一名武士站在河川等候,吉助三兩步走上前湊過去焦急地說道:“平田和泉守殿,人我已經帶來了,我那份……”
平田和泉守似乎很驚訝吉助的反應,怒哼一聲低聲道:“事情還沒辦好呢!急什麼?”
“你就是幕府的使者?我怎麼從沒見過你?”周暠忽然停下腳步,驚疑不定的問道:“吉助!你認識他?”
吉助結結巴巴的否認道:“我……我不認識他……”
“那你剛纔走過去和他說什麼?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周暠盯着跟隨自己多年的小姓,眼眸裡充滿猜忌和不滿。
平田和泉守見勢不妙,乾咳一聲道:“在下來回答周暠殿下這個疑問吧!在下是幕府新參衆,有要事稟報周暠殿下,剛纔使了點手段請這位吉助幫忙延請周暠殿。”
“是這樣嗎?”周暠兀自不信的轉過身盯着平田和泉守,遲疑片刻滿懷深意地問道:“既然是兄長的新參衆,想必一定時常進出御所吧!兄長的藏劍室也一定見過吧!說起來我周暠離家日久,許久沒見過兄長使用祖傳名刀練劍了,不知道家中的那幾把名刀是否鋒利,和泉守可否告訴貧僧?”
平田和泉守突然被問愣住,遲疑一會兒乾乾巴巴地說道:“呵呵……很鋒利,很鋒利……公方殿下的劍術也很厲害,讓在下非常佩服呢!”
周暠站在河邊,於夕陽餘暉中眺望着潺潺流淌的賀茂川,似不經意問道:“原來如此啊……那麼常御所沒有變方向吧?大門還是向西大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