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被奴役的身體,沒有被奴役的靈魂,除非靈魂已死。
這句話出自一個叫楚雲瀚的人。此人本是玉虛門的重犯,後來被斷了妖筋道索後成爲了奴隸。野鶴說,許多年前他還是京都裡一個懵懂少年時,這個叫楚雲瀚的男人以奴隸的身份走進他的家,改變了他和他整個家族的命運。
楚雲瀚,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熟悉是因爲顧天佑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正是陰山狼城的狂人楚懷秀的父親。陌生則是因爲這個名字在這個軸心世界裡似乎代表了一種特別的意義。
此時此刻,顧天佑五人一狐正身處一間獨立的包廂中。在繳納了五百枚金幣的包廂費後,終於可以透過巨大的玻璃幕看到下方正進行的拍賣。
每一個奴隸的脖子上都套着一個環,這玩意叫安全項圈,俗稱狗套子,是來自大西洲聯邦的高科技產品,可以釋放極強的電能,帶給奴隸極大的痛苦。與之搭配使用的還有個遙控裝置,一旦二者之間的距離超過了一定範圍,這狗套子還能發出一道激光足以將人的腦袋割下。再強大的奴隸,一旦被套上這玩意,便只有聽憑擺佈的份兒。
野鶴一直在極力控制着情緒,本質上他是個敏感的人。之前的那個野鶴有些世故,似乎戴着一張自我保護的面具。但這一刻,他已經難以掩飾天性的流露,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被人奴役是痛苦的,我們嚮往自由!
屠刀殺盡了骨氣廉恥,人們從此失去了自由的意志,只剩下空洞軀殼。
野鶴又複述了楚雲瀚另外兩句話。
司徒韜一直在密切留意顧天佑的神情變化,他顯然是早見識過野鶴的真實面目的,所以纔不在乎野鶴說的那些話。這個老江湖深知書生意氣翻不起多大浪花來,眼前這個看不出深淺,手段變化莫測的年輕男子纔是真正的鬧海神龍。他不想惹麻煩,但現在,惹不惹麻煩卻由不得他。
顧天佑面無表情聽着,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野鶴的師父是鄒衍,大概是玉虛門中重要的人物。野鶴在玉虛門中屬於嫡系傳承的弟子,這一點從他經常說起的那些跟着師祖到處遊歷的經歷便不難分析出。而他從小便認識了楚雲瀚,並且深受其影響。他的家族也許經歷過一些變故,這讓他學到了一些自我保護的本領,但骨子裡頭他還是個意氣用事的熱血憤青。
“你的身邊有人被迫成了奴隸嗎?”顧天佑忽然問道。
野鶴微微一怔,神色有些黯然,隨即撇起一絲牽強笑意,掩飾道:“怎麼會呢。”
顧天佑微微點頭,道:“你說沒有就沒有吧。”頓了頓又道:“等你什麼時候覺得能跟我說的時候咱們再聊。”
下方的買賣還在進行中,力臣算是今晚比較受到關注的一個,還要等上一陣子才能被擺上貨架。每當一名奴隸被推上貨架,因其各種各樣的特別之處被買賣的時候,他們的反應也不盡相同。有的會憤怒,有的則是麻木,甚至還有一部分是隱隱期待的。這一點從這部分奴隸眼中的欣喜之色便能清楚的感受到。
野鶴無疑是憤怒的。這個身上藏了許多秘密的傢伙,一直都表現的很有城府,但在這一刻,顧天佑明顯感到他已在將要暴走的邊緣。但是他什麼都不想說,別人就不好隨便問。
顧天佑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麼來平息或者轉移他的怒火。
“多年前一個主子的聲音震撼了某個民族,人們從心底認爲終於有一個貼心的主子了!”
顧天佑說道:“我說的是地表世界中一個有着悠久歷史的民族。”
“從吾皇萬歲到×××萬萬歲,當人們以爲自己是自由人的時候,歷史又重演了,推翻了一個統治階層又建立了一個特權階層,貴族成了賤民,賤民做了貴族,僅此而已。”顧天佑手按在野鶴的肩頭,繼續說道:“回顧歷史,這個地表民族孕育了一個又一個的主子,然後送上神壇,主子和奴才的意識在人們心裡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他們一方面表現出極度的統治欲和聽話的順從欲,對內無比嚴厲,對外無比媚獻,這種雙重性格可以用一個例子概括:小太監沒有把大太監伺候好,大太監擡手一個耳光:“混帳東西,瞧我是怎麼伺候皇上的!”要麼做主子,要麼做奴才,要麼做統治者,要麼做順民,這就是綿延幾千年獨裁體制的根本原因。”
野鶴若有所悟,回頭看了顧天佑一眼,道:“你是想告訴我說,我的憤怒毫無意義,就算我們最終拿到了勝利,我們爲之奮鬥的,理想中的時代也不會到來嗎?”
“如果你覺着生活欺騙了你,相信我,那只是因爲你還不夠道行看不清生活的本相。”顧天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迂迴的答道:“就算是擁有了神的力量和近乎無盡的生命,有些讓你感到無奈又無力的東西依舊不會改變,你希望能從孫明申那裡得到的答案其實根本不存在。”
“那你又是在爲了什麼而戰?”
顧天佑笑道:“我只是個俗人,沒有太崇高的理想,所以只會爲了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一切而戰。”
“楚雲瀚曾對我說,萬物生而平等,無所謂高低貴賤,真正的自由是來自靈魂的不羈,修行者與天爭道,爭的就是自由於天地間的意志,這是衆生的本能,是天道唯一賦予我們的根本,如果失去了,我們便一無所有。”野鶴道:“我曾經懷疑過他的話,直到我姐姐寧願死也不接受家族安排的聯姻,死在我面前,直到我的父母親人都淪爲奴隸,我才堅定了信念。”
這傢伙中毒太深,居然反過來試圖給天佑哥洗腦。顧天佑暗自覺着有趣,有意跟他鬥口,道:“你以爲你們的憤怒是高貴無畏的?在我看來,標榜集體主義不過是個體爲了更多獲取利益的羣體倡導,社會中的人、狼羣中的狼、山上的猴子其實是一樣的,當然,個別個體除外,那些是成爲唯美榜樣的聖人,而我們大部分還是凡人。”
“當有一天,你們成功了,這個世界遵循你們的意志運轉,你們要怎麼來控制這個世界?你們打算怎麼給予天下萬物自由和平等?順應天道嗎?你先告訴我什麼是天道?”顧天佑步步緊逼:“適者生存,叢林法則就是天道,天地不仁,其實是將萬物一視同仁,真正自由的意志就是管理好自己,爲自己負責,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主動干涉打擾傷害別人,這就是對自己和別人的自由的最大尊重,那些教你替別人的自由瞎操心的,相信我,都不是什麼好鳥。”
野鶴低頭不語,似乎聽進去一些。
顧天佑繼續道:“你們憎恨大元首和明尊,不滿太昊和玉虛門的聖賢玩弄人族命運,制定不平等的規則,所以你們要反抗他們,可如果你們成爲他們了以後會怎樣呢?那些幫助過你們成功反對了他們的,你
們要怎樣對待?是論功行賞讓這些人成爲新的貴族,還是鳥盡弓藏?也許你們還可以選擇不去管理和干涉任何人的自由,天道就是這麼幹的,但最終,人們會自由演變出新的貴族和階級,而這就是人性之本,也是自由的選擇。”
“你可以用伶牙俐齒擊敗我的道理,但不能說服貧道追求自我自由的意志。”野鶴擡頭道:“這個世界到了需要變革的時刻,楚先生說的沒錯,神並不存在,那些高高在上所謂覺悟了的人,只是冒充天道意志,將自我意志凌駕於世人的魔鬼,我們推翻他們不是爲了別的,正是爲了遵循天道自由平等的意志。”
“我不是要說服你,只是希望能提醒你一個事實。”顧天佑語重千鈞,字字如刀:“一個人如果連愛自己的和自己所愛的都不能保護周全,就根本不配談什麼理想和博愛,當你大談替天行道,捍衛全民自由意志的時候,你的親人兄弟姐妹卻在苦難中煎熬,那麼你所謂的博愛和自由是多麼的虛僞又無力?”
“你在影射着什麼?”野鶴忽然憤怒的看着顧天佑。
“你又在逃避着什麼?”顧天佑平靜的與之對視。
野鶴沉默了半晌,道:“如果我不把自己藏進那個理想家園裡,我又能做些什麼呢?如果你知道我姓什麼,我的敵人是什麼人,你就會明白我爲什麼要走上這條路,只因爲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
他能這麼說,就算是認可了顧天佑的說法。承認他們所想所爲,剝去理想主義的外衣,內部所剩下的只有俗不可耐的野心和假大空的華而不實的理論。
司徒韜忽然說道:“食不果腹的人不會去關心別人生活的怎樣,如果我的親人遭遇了不幸,我才懶得去關心這個世界其他人的命運,所以我覺着這位顧老大說的纔是生活本來的樣子。”
“我支持你!”吉娜看着野鶴,道:“我希望你們的理想能成功,因爲在我曾經的生活圈裡,沒有人關心我的感受,而我每次關心別人的時候總是收穫傷害,在我的世界裡,人與人之間只存在相互利用的關係,它已經腐朽糜爛透了,所以,請相信我,這個世界還是有人跟你們一樣在渴望着重建的。”
野鶴沉吟良久,忽然擡頭盯着顧天佑,問道:“光說不練誰都可以,我想先看看你的生活,你可敢證明給我看?”
顧天佑點點頭,一指下方,道:“你知道過一會兒我的徒弟就要被拿來出售了,我要把他從這裡帶走,無論付出任何代價,因爲他是我的徒弟,在他選擇跟過來的一刻,他已經把他的自由意志捆綁到我的身上,還給他自由是我的責任。”
野鶴問道:“你打算怎麼做?”帶着譏嘲的口氣又問:“是想用金幣把他買回來嗎?”
顧天佑冷然道:“我的弟子是自由的人,沒人可以拿他來做買賣,哪個侮辱了他,哪個就得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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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