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最重資蔭,所以與其說科舉最重,還不如說門第不不是出身大族或是昔日的功臣子弟,縱有天大的才華也不得施展。所以,真正的不拘一格用人才,倒是如今這位皇帝李治登基以後大力提倡的事。
其實,若不是昔日長孫無忌一黨被連根拔起,這朝堂上也不會空出那麼多位置,如李義府這樣根基不深的人也不至於有擠進中樞的機會。如今李義府固然不在了,但前例猶在,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不想當宰相的官員不是好官,十年寒窗苦讀的寒門學子,誰不想一朝躍上龍門出人頭地?
駱賓王王勃寄住在於志寧家,原本是覺得很有些不好意思的,畢竟,於家乃是名門,他們卻是不折不扣的寒門子弟。然而,老於的惜才作風讓他們如沐春風,從長安跟到洛陽,兩人就只差沒有拜師了。
于志寧學生的學生如今也有在外頭當刺史的,除了李弘李賢這種身份特殊的人,還真沒幾個人敢拜老於當師傅。要知道,就是當今天子,昔日也是老於的徒弟。
而羅處機不比駱賓王王勃,一來是年齡大了,雖說李賢推薦了他,但他還是興趣不大;二來則是看慣了世情,知道就算自己僥倖中了科舉,幾十年下來未必能夠熬到一身緋服,所以寧可退而求其次。大唐的王府官雖說並不怎麼尊貴,名士都只是把它當作上升之階,但他就奔着那幾個職位去了。
此時此刻,李賢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沒聽錯吧,老於家那麼好的地方,全天下的讀書人就沒幾個不想在裡頭待的,沒看駱賓王和王勃如今都樂不思蜀麼?這位羅處機倒好,居然想要搬出來?
左思右想,他輕咳一聲,纔想道一句你好好考慮考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對方就忽然站起身來長揖到地,把他到了口邊的話堵了回去。
“殿下,我一考三次次次落榜,早就絕了走科舉這條路的心思,再加上年歲太大,縱使出仕又如何?幾個縣的縣尉坐下來,只怕我的頭髮也花白了。再者,就算讀書有能耐,未必能夠治理好一方土地!殿下此宅既然已成。想必也能開府徵辟王府官了,不知可否給我留一個空位?”
咳,小王勃倒還沒到手。這羅處機卻端的是下手快!李賢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一下微茸地下巴,心裡合計着自己那一大串王府官的空缺——沛王府長史的名額早就給許敬宗這個光領俸祿不管事的中書令拿去了,剩餘的名額大約還有幾十個。當然,他是不奢望真的用人才把這些空缺給填滿的。這要是真填滿了,大概立刻就會有人跳出來懷疑他圖謀不軌。
掰着手指頭合計了一下。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但又不那麼引人注目的名頭,當下笑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尋個好日子,徵辟你爲沛王府典簽好了。官不大,你可別嫌沒前途!”
這雖說是笑話,但羅處機仍是大喜過望地彎腰謝過。旋即竟是開口討要住處。李賢如今佔着整個修文坊,其他的沒有,唯有地皮多地是,當下大手一揮,闢出宅子西北角的一個院子給羅處機居住。一切安排完畢,羅處機卻不忙着走,而是斟酌着語句問起了老虎的事。
他這事情不說還好,一說之後。李賢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許敬宗吃飽了沒事幹率先在武后面前提起什麼打虎,他也不至於被埋汰笑話了一通。要說這事情也真是奇怪,程處默這個盧國公動用所有力量,就差點沒把洛陽城和周邊各地挖地三尺了,可就是沒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就算他信這老虎是野生地不是家養的,可他老爹老媽信麼?朝廷百官信麼?大約相信這種傳奇故事的,也只有街頭巷尾那些百姓了。
“怎麼,你對這件事也有興趣?”
沛王第一隅是專門爲屈突申若和賀蘭煙闢出來的道觀,名曰太真觀。雖說是在王宅之中的,但這地方卻不比尋常道觀小。裡頭有溝渠有池塘,有殿閣有花園。竟是五臟俱全。時值秋季,四處環境便顯得有些蕭瑟,唯有牆角一盆盆李賢專門送來地菊花開得正好,但池塘裡的魚卻全都沉了下去,讓拿着個釣竿坐在池塘邊的賀蘭煙氣急敗壞。
小丫頭在釣魚,屈突申若卻手捧一卷書,坐在不遠處的草亭中懶洋洋地看着,那目光
書上,而是毫無焦距地盯着碧藍如洗的天空,心中兀己的勾當。這地方住着確實愜意,沒人打擾沒人鼓譟,更沒人敢絮絮叨叨地提什麼嫁人生子,上上下下地人全都當她像神佛似的供着——可再這麼下去,別說她這人要生鏽了,只怕腦子也非得生鏽了不可!
“賀蘭!”
“煙兒!”
她一聲叫出口的時候,恰恰一個聲音同時響起。她擡頭一瞧,卻是李賢不知什麼時候衝了進來,一把奪過賀蘭煙的釣竿,在那裡低聲嘀咕着什麼。雖說知道這一位多半是吊她的胃口,但實在百無聊賴的她也顧不得這麼多,扔下書施施然地走上前去。
“什麼事這麼鬼鬼樂樂的?”
自從和大姊頭有過那什麼什麼,再加上屈突申若和小丫頭始終形影不離,李賢就一直用這種方法,間接激人家自個出面。此時聽這一問,他自是找到了機會,便把腦袋湊近前去嘀咕了那麼一通,當然,他這腦袋還是挨着小丫頭比較近,但大姊頭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的。
“想不到六郎你隨便收一個人,居然比盧國公辛辛苦苦好幾天還強些!”
屈突申若不比賀蘭煙,成日裡早起慣了,常常在外頭溜達一大圈方纔回太真觀做功課——這自然不是什麼打坐吟誦畫符之類地勾當,而是在演武場中和小丫頭對練。至於那在外頭溜達一大圈的功夫,自然是維持她在夫人圈子裡的人脈關係,順便替東家傳話給西家,如此這般而已。所以,程處默最近的暴跳如雷,她早就從程夫人那裡聽說得一清二楚。
“賀蘭,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如今的武藝怎麼樣了,今兒個就是最好的機會。帶上你的雙股劍,我去叫人,大家出城打獵!”
她刻意咬準了打獵這兩個字,旋即露出了一個慵懶的笑容,卻是說不出的動人。而李賢見小丫頭在原地猶自發愣,便冷不丁掐了掐她的臉蛋。
“看什麼,你不是說,如今這劍術很有長進麼?”
賀蘭煙雖說心思單純,卻並不傻,見這兩人地做派可疑,她眼珠子一轉便反問道:“我問你,今天究竟是去打獵還是去打人?你不說清楚,我怎麼整理裝備!”
“打獵,順便打人!”
李賢笑嘻嘻地丟下了一句話,擠了擠眼睛便出了太真觀。以屈突申若的個性,只怕這次叫來地人不在少數,既然如此,他也得去邀幾個助拳的才行。走進自己那兵器倉庫的時候,他滿面笑容忽然無影無蹤——從來都只有他算計別人,沒有別人算計他的,這一次居然敢有人利用他的盲點幹這種勾當,甚至還牽涉到那小子,他若是輕輕放過,他就不是李賢!
“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反正半個時辰之內,給我把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都找過來,就是李敬猷李敬真還有周曉那些個,也給我有多少叫多少!”
跟在後頭的張堅韋韜盛允文都被李賢的吩咐給嚇了一大跳,這是幹什麼,難道要打羣架麼?然而,看着李賢笑眯眯的表情,他們卻又打消了這些疑慮,答應一聲就分頭走了。此時此刻,他們全都忘了一點,那就是這個主兒算計人的時候,也從來都是笑着的。
屈突申若召集娘子軍,李賢召集紈絝軍團,於是,無數人急急忙忙地往沛王第趕。要是換成了別個相邀,難免會有人心懷鬼胎,但李賢是出了名不管不顧的性子,因此路上行人不過張望一陣便算了,即便定鼎門大街上頭清一色都是往修文坊趕的年輕男女。
兩邊人都到齊了,你眼望我眼望了一會,一羣娘子軍率先哈哈大笑——自然,那男的一撥人裡頭,大多都是她們的兄弟,剛剛出門的時候還分道揚鏣來着,想不到這時候竟是全都湊合在一塊了。
這其中,身上還裹着紗布的程伯虎最是顯眼,而李敬業屈突仲翔則最是神情激昂。上一次的打虎豪舉他們沒趕上,今兒個怎麼也得扳回來不可!
點齊了人馬分發好了裝備,一羣年輕男女便氣勢洶洶地自天街出了洛陽城。走出定鼎門的時候,守門的軍士齊齊打了個寒噤——看這殺氣騰騰的架勢,似乎絕對不是好事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