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他難道不是你們錦衣衛花大氣力安插在毒龍教的暗子嗎?你不想保他?”
“第五無情叛變了,我難以保證包括楚懷在內的其他人沒叛變,如果就這樣把人帶回大內去,是對皇上安危的不負責任!而且,就算楚懷沒叛變,第五無情身爲他的手下出了這樣的事,他也難逃‘玩忽職守’、‘御下不嚴’的罪責,這些罪名最高可判發配充軍、抄沒家產,我還不如讓你們給他一個痛快呢!”仇昌面無表情的說道。只是在心中加上了最後一句:“那樣我還能給他申請個‘烈士’稱號和撫卹金,幫他贍養老母、光耀門楣!”
方翊複雜的看着仇昌,久久無言。
“方兄沒什麼好說的了吧!若是沒有,我就動手了!”言罷,仇昌將此刻全身能調用的所有真氣聚集在右掌上,一招“絕仁棄義”蓄勢待發。雖然仇昌受了重創,但這一爪可是龍千賴以成名的《游龍八爪》中的至強一爪,一旦打中同樣身負重傷的上官雲姬非令其斃命不可!
張楓突然衝上前來,抓住仇昌右臂,還未開口說話,卻轟然倒下。一旁的周伯通凝神細看,卻見仇昌的左手食、中二指自他右腋下穿出,正好能點在張楓身上!周伯通見仇昌目視自己,便知其意,幾瞬之後他做出了決定——袖手旁觀,心裡暗暗對方翊致歉的同時,後退了三步以表明心跡。
沒了張楓、周伯通的阻礙,仇昌踏前一步,就在這一爪即將落在上官雲姬天靈要害之際,一件兵刃格擋住了仇昌的右手。
天罡戟!
仇昌平靜的轉過身來正視着李純鈞的雙眼,李純鈞目光遊離、雙眉緊皺、一臉糾結的模樣。二人相對而立,一時無言。
陽光終於普照了大地,赤水河上的黑暗頓時消散。
一陣清爽而不失溫暖的秋風吹過,李純鈞兩鬢的散發隨風飄蕩。
仇昌慢慢收回了右手,轉身離開之際對李純鈞傾吐道:“就知道會這樣!”沿着赤水河岸,他緩緩東去。
李純鈞嘆了口氣,對上官雲姬說道:“白蛇在我手裡,十日之後,正午時分,龍場談判,過時不候!”說罷,拱手向方翊拜了一拜,便急忙向仇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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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上官雲姬和方翊怎樣了?”徐愛湊過頭來問道。
“我怎麼知道!”李純鈞白了他一眼,“這你得問上官雲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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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雲姬此刻正坐在點蒼山總舵的香閨裡借酒澆愁。
原因無他,方翊又走了!
“雲姬,我忘不了你!但我想忘記自己!……我會回到祖宅去,將來或許做點小買賣,或許做個教書匠,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我雖然不贊同你的野望,但我會時時爲你祈福的!你多保重……”他留下一段刺耳的聲音和一個訣別的吻後,和周伯通一同走入了松林深處,留下了河面的舢板在赤水河上打着轉的隨波東下,也留下了秋風中迎風傲立的上官雲姬。
她寧可他再沒出現,寧可他沒再爲自己受傷,寧可他一如當初的絕情……
她不敢在張楓面前哭泣,不想讓自己的下屬看到自己無助的模樣,因此她撐着,撐着……一直到回到了點蒼山的臥房中,她終於再也忍受不住這種透骨的刺激與煎熬!
一口酒,一行淚。
她輕撫着他撫過的琴瑟、讀過的書卷,無聲的冰寒在臟腑內蔓延,面容上混雜齊下的涕泗訴說不盡她內心的枯萎,香榻下歪斜雜亂的酒埕同樣掩蓋不住她身爲女子的天生脆弱。
她輕輕捧起了珍藏的父親的牌位。幾多年前,她看到他的面龐就會回憶起童年和父親在一起玩耍的歡樂,那時候的日子雖然清貧,她卻擁有着滿滿的幸福;曾幾何時,她看着父親的靈位,腦海中他的身影揮之不去,睿智的談吐、寬廣的胸懷、博學的氣質,沉浸在他付出的十分愛意中的她依然享受着滿滿的幸福;現在,人去屋空,滿屋子只塞滿了空寂的苦澀和落寞的憂傷……
我追求至高無上的權力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了什麼……
屋子內父親的靈位前,上官雲姬輕輕地叩問着靈魂深處的自我。
窗戶外杜鵑鳥在空中結伴飛過,飛向那遙遠卻又似觸手可及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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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出來過嗎?”上官雲姬的屋門外,張楓詢問着上官雲姬新挑選的婢女。
“回稟堂主,教主自從昨晚進入屋子裡後就再沒出來過,連今天的早飯和午飯都沒用!”
張楓急切地撓了撓後腦,在屋門前來回徘徊了幾趟,終於忍不住朗聲稟告道:“啓稟教主,屬下有要事稟奏!屬下按照教主您的指示,沒有打草驚蛇直接抓捕楚懷,而根據第五無情留下的線索摸出了錦衣衛在本教內的所有臥底。今日辰時三刻,全面布控完成,屬下見教主遲遲未曾露面心中擔憂遲則生變,於是越權發動了抓捕行動,可是……可是楚懷武功太高,教內弟子阻攔不住,讓他和黑刃一同跑掉了……屬下特來領罪以及請示教主如何發落其餘錦衣衛暗探!”
張楓躬身在門外又等了片刻,卻遲遲不見屋內有半分聲響,大叫了幾聲“教主”無人應答後,張楓心中隱隱產生不妙的感覺。
“吱——”屋門被張楓輕輕推開,屋內除了滿地的酒埕卻已空無一人。張楓繞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屋子東北角的書案上。
一方墨綠色的璽印,一枚靈蛇爲飾的戒指,一道墨香猶存的手諭。手諭上,五個簡簡單單的正楷大字清晰無比:傳位於張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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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洱海。
小鎮的東邊有一座青瓦白牆的高大宅院。八年前這裡曾發生過一場火災,整棟屋子全被焚燬,屋主方員外夫婦盡皆遇難。小鎮上的人們都說這塊地不吉利,從此這堂屋再無人問津。
六年前不知什麼人、也不知何時拆除了那座廢棄的房屋,僅用了七天時間,調集上千勞力重建了這一堂屋,竟然建得與原來一模一樣!小鎮上的人皆以爲鬼神作祟,此後愈加不敢靠近此處。
今日揹負行囊的方翊終於回到了這闊別已久的祖宅,想起了那場火災中喪生的父母,他再次禁不住淚流滿面。
坐在大堂左首的座位上,方翊癡癡的看着天井裡的影壁,不知在想些什麼。不久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慢慢向祠堂走去。這裡一如既往的豎立着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他走進側室,這裡懸掛着所有曾對家族有特殊貢獻的方家子孫或方家媳婦的畫像,第三十四幅便是那個幫方家重建了祖宅的女子。
方翊一動不動的盯着畫像,未幾,淚如雨下。
沉思了良久,他終於做出了決定。踮起腳尖,他輕輕將其取下。
“不要!”一個熟悉又動聽的聲音在背後驟然響起,方翊剛剛止住的眼淚瞬間又傾瀉而下。
“爲什麼……你不是忘不了我嗎?!”方翊的身後,屋門處,上官雲姬聲嘶力竭的哭喊着。方翊緩緩的轉過身來,醜陋的臉上綻放出世間最燦爛的笑容:“不放在枕邊,我怕自己哪一天醒來突然忘記了你的模樣……”
院子裡,夕陽餘暉照耀的枝頭上停落着不知從哪兒飛來的一羣喜鵲,唧唧喳喳的,好不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