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曲非煙要撞死在長劍上,費彬長劍疾縮,左手食指點出,曲非煙翻身栽倒。費彬哈哈大笑,說道:“邪魔外道,作惡多端,便要死卻也沒這麼容易,還是先將你的左眼刺瞎了再說。”
提起長劍,便要往曲非煙左眼刺落。忽聽得身後有人喝道:“且住!”費彬大吃一驚,急速轉過身來,揮劍護身,月光下,只見一個青年漢子雙手叉腰而立。
費彬喝問:“你是誰?”
池水墨嘿嘿一笑,道:“將死之人,告訴你也沒什麼用。”,接着扭頭對着身後樹林道,“莫大掌門,你還要看戲道什麼時候?”
忽然間耳中傳入幾下幽幽的胡琴聲,琴聲淒涼,似是嘆息,又似哭泣,跟着琴聲顫抖,發出瑟瑟瑟斷續之音,如是一滴滴小雨落上樹葉。
費彬心頭一震:“瀟湘夜雨莫大先生到了。”但聽胡琴聲越來越悽苦,莫大先生卻始終不從樹後出來。費彬叫道:“莫大先生,怎地不現身相見?”
琴聲突然止歇,松樹後一個瘦瘦的人影走了出來,只見他骨瘦如柴,雙肩拱起,真如一個時時刻刻便會倒斃的癆病鬼,沒想到大名滿江湖的衡山派掌門,竟是這樣一個形容猥瑣之人。
莫大先生左手握着胡琴,雙手向費彬拱了拱,說道:“費師兄,左盟主可好。”
費彬見他並無惡意,又素知他和劉正風不睦,便道:“多謝莫大先生,俺師哥好。貴派的劉正風和魔教妖人結交,意欲不利我五嶽劍派。莫大先生,你說該當如何處置?”
莫大先生向劉正風走近兩步,森然道:“該殺!”這“殺”字剛出口,寒光陡閃,手中已多了一柄又薄又窄的長劍,猛地反刺,直指費彬胸口。
這一下出招快極,抑且如夢如幻,正是“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中的絕招。費彬在劉府曾着了劉正風這門武功的道兒,此刻再度中計,大駭之下,急向後退。
嗤的一聲,胸口已給利劍割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衣衫盡裂,胸口肌肉也給割傷了,受傷雖然不重,卻已驚怒交集,銳氣大失。
費彬立即還劍相刺,但莫大先生一劍既佔先機,後着綿綿而至,一柄薄劍猶如靈蛇,顫動不絕,在費彬的劍光中穿來插去,只逼得費彬連連倒退,半句喝罵也叫不出口。
曲洋、劉正風、池水墨三人眼見莫大先生劍招變幻,猶如鬼魅,無不心驚神眩。劉正風和他同門學藝,做了數十年師兄弟,卻也萬萬料不到師兄的劍術竟一精至斯。
一點點鮮血從兩柄長劍間濺了出來,費彬騰挪閃躍,竭力招架,始終脫不出莫大先生的劍光籠罩,鮮血漸漸在二人身周濺成了一個紅圈。
猛聽得費彬長聲慘呼,高躍而起。莫大先生退後兩步,將長劍插入胡琴,轉身便走,一曲“瀟湘夜雨”在松樹後響起,漸漸遠去。
費彬躍起後便即摔倒,胸口一道血箭如涌泉般向上噴出,適才激戰,他運起了嵩山派內力,胸口中劍後內力未消,將鮮血逼得從傷口中急噴而出,既詭異,又可怖。
曲洋嘆道:“劉賢弟,你曾說你師兄弟不和,沒想到他在你臨危之際,出手相救。”
劉正風道:“我師哥行爲古怪,教人好生難料。我和他不睦,決不是爲了甚麼貧富之見,只是說甚麼也性子不投。”
曲洋搖了搖頭,說道:“他劍法如此之精。但所奏胡琴一味悽苦,引人下淚,未免太也俗氣,脫不了市井的味兒。”
劉正風道:“是啊,師哥奏琴往而不復,曲調又是儘量往哀傷的路上走。好詩好詞講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好曲子何嘗不是如此?我一聽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遠之。”
只聽劉正風又道:“但說到劍法武功,我卻萬萬不及了。平日我對他頗失恭敬,此時想來,實在好生慚愧。”曲洋點頭道:“衡山掌門,果然名不虛傳。”轉頭向池水墨道:“小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麼?”
池水墨道:“前輩但有所命,自當遵從。”曲洋向劉正風望了一眼,說道:“我和劉賢弟醉心音律,以數年之功,創制了一曲《笑傲江湖》,自信此曲之奇,千古所未有。
今後縱然世上再有曲洋,不見得又有劉正風,有劉正風,不見得又有曲洋。
就算又有曲洋、劉正風一般的人物,二人又未必生於同時,相遇結交,要兩個既精音律,又精內功之人,志趣相投,修爲相若,一同創制此曲,實是千難萬難了。
此曲絕響,我和劉賢弟在九泉之下,不免時發浩嘆。”
他說到這裡,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來,說道:“這是《笑傲江湖曲》的琴譜簫譜,請小兄弟念着我二人一番心血,將這琴譜簫譜攜至世上,覓得傳人。”
劉正風道:“這《笑傲江湖曲》倘能流傳於世,我和曲大哥死也瞑目了。”
池水墨躬身從曲洋手中接過曲譜,放入懷中,說道:“二位放心,晚輩自當盡力。”
劉正風道:“池少俠,這曲子不但是我二人畢生心血之所寄,還關聯到一位古人。這笑傲江湖曲中間的一大段琴曲,是曲大哥依據晉人嵇康的《廣陵散》而改編的。”
曲洋對此事甚是得意,微笑道:“自來相傳,嵇康死後,《廣陵散》從此絕響,你可猜得到我卻又何處得來?”
池水墨心中暗道,我早就知道是嵇康了,不過卻不能說出來,便道:“尚請前輩賜告。”
曲洋笑道:“嵇康這個人,是很有點意思的,史書上說他‘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這性子很對我的脾胃。
鍾會當時做大官,慕名去拜訪他,嵇康自顧自打鐵,不予理會。鍾會討了個沒趣,只得離去。嵇康問他:‘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說:‘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鍾會這傢伙,也算得是個聰明才智之士了,就可惜胸襟太小,爲了這件事心中生氣,向司馬昭說嵇康的壞話,司馬昭便把嵇康殺了。
嵇康臨刑時撫琴一曲,的確很有氣度,但他說‘《廣陵散》從此絕矣’,這句話卻未免把後世之人都看得小了。
這曲子又不是他作的。他是西晉時人,此曲就算西晉之後失傳,難道在西晉之前也沒有了嗎?”
池水墨裝作不解,問道:“西晉之前?”
曲洋道:“是啊!我對他這句話挺不服氣,便去發掘西漢、東漢兩朝皇帝和大臣的墳墓,一連掘二十九座古墓,終於在蔡邕的墓中,覓到了《廣陵散》的曲譜。”說罷呵呵大笑,甚是得意。
尼瑪,盜墓賊都沒你這麼兇殘,池水墨暗道。
只見曲洋笑容收斂,神色黯然,說道:“小兄弟,我的孫女曲非煙還望你多加照顧,此事我本來不該託你,只是事在危急,迫不得已的牽累於你,莫怪莫怪。”
池水墨朗聲道:“前輩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曲姑娘受到委屈。”
曲洋聽罷,轉頭向劉正風道:“兄弟,咱們這就可以去了。”劉正風道:“是!”伸出手來,兩人雙手相握,齊聲長笑,內力運處,迸斷內息主脈,閉目而逝。
“爺爺~!”倒在一旁的曲非煙叫道,聲音甚是悽慘,猶如杜鵑啼血。
池水墨走上前去,啪啪兩聲,(想歪的面壁去)解了曲非煙的穴道,扶她站起來。
“曲姑娘,我們還是先把兩位前輩的屍體埋了吧,讓他們入土爲安。兩位前輩求仁得仁,爲了追求音樂而獻身,想必是沒有什麼遺憾的,曲姑娘你不必太過傷心。”池水墨上前勸道。
安慰了一會後,池水墨與曲非煙把劉正風和曲洋埋葬完畢,拿了費彬屍體上的五嶽令旗後就離開了瀑布,往洛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