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之下,知了的叫聲最爲熱鬧,在越國這終年酷暑的日子裡,它們像是擁有了天好的嗓子,就這麼整年、整年地叫着,竟也不嫌累。
對比無憂沉重的身子,她就像是被千斤重石壓着,早沒了最初的活力。一聽要入宮赴宴,才驚然直起背來,“什麼?!”
江芊熠跟着也一驚,“這七月餘的身孕,如何易容得?皇上非要在一月後舉辦宮宴嗎?就不能推遲兩月?”
德勝兩難道,“一月後是北魏秋季賞菊的大日子,吉日如此,哪有推遲的道理呢?”
江芊熠急了,“那便換個郡主去,非要琳荌麼?”
這事實在蹊蹺,無憂有些心虛地發寒,難道龍曦辰發現了她的身份?萬一真的發現了,見她還懷着身孕,必然想盡辦法打落“龍千墨之子”,她辛苦懷胎七月餘,豈能再被他打落?!
許只是疑心吧,只要消了龍曦辰的疑心,她與美兮才能真正平安地生活在越國!
德勝依舊兩難,“宮裡下了旨意,就是要主子陪同越侯入京,聖旨豈能隨意改動呢?”
江芊熠更是急了,“那總不能讓琳荌挺着個大肚子,去京裡待產吧?京裡定然寒冷,琳荌好不容易適應了越國的炎熱,一時不適應秋季,給凍着了,怎麼辦?你給用藥麼?”
雖是這樣說,但聖旨一下,猶如塵埃落定,若是心虛不去,反而更引起龍曦辰的懷疑,到時他藉口深查,那美兮便命不久矣。
江芊熠靈機一動,“對了,反正琳荌之貌是易容出來的,不如將我易容,我代替琳荌去!”
“不妥!”無憂搖了搖頭,“我雖是武功盡失,但昔日修煉多年,真氣尚存,才能練就易容之術。何懿夫人並不曾將魔功教授於你,你如何駕馭得住這易容?”
要修煉過魔功的人,才能駕馭得住真氣易容......江芊熠又是靈機一動,“不如讓你師父代替你去?”說罷,又考慮到玉玲瓏的年齡,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隨即道,“一月後纔是宮宴,我這就回去,讓娘將易容之術傳授給我,我便可以代替你去了!”
見她一頭熱的樣子,無憂忙拉住她,“即便學成了,你如何將聲音也易容得與我一模一樣?一旦有一絲不同,下次我再出現於京時,引起了皇帝的懷疑,又該何如?”
江芊熠再次急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麼辦?讓你挺個大肚子去,就不會引起他的懷疑了?”
“決不能帶着美兮一同入宮,不然凶多吉少!”無憂眼下多了幾分狠色,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牙道,“催產吧!”
再過幾日,身孕便滿八月了,按理來說是可以催產的。越國與北魏京城相去甚遠,一月後宮宴,至少要提前六日出發,如此一來,她的時間便只剩下二十四日。
四日後滿八月,再行催產,坐二十日的月子,然後用藥止血,提前遏止月子。然後出發趕去北魏京城,時間正好來得及。
“絕對不行!”江芊熠被這一連串的計劃嚇了一跳,果斷拒絕道,“催產對母體損傷極是嚴重,你還要遏止月子之血,這跟自刎有什麼區別?我還不如直接一劍殺了你!”
無憂卻是固執,“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二十日的月子足夠了,不會有事的!”
這兩月來,她爲護住這個孩子,吃了那麼多苦頭,江芊熠都看在
眼裡,也深深體會到,她對這個孩子的愛護。又聽到這樣不顧自身損耗的話,她真的怒了,“你不知道你寒症侵體的嚴重嗎?用藥遏止月子可以,萬一刺激的寒症怎麼辦?那可是會致死的病呀!琳荌,你真的不要命了,就直接說一聲,我立馬殺了你,省得你又受苦!”
無助地抓住她的手,無憂決心道,“孩子真的不能帶去京城,月子也不能拖。柔菡,算我求你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好不好?”
見她如此可憐的模樣,江芊熠又是心軟,語氣也跟着緩和,“我不是故意不隨你意,我實在擔心你的身子,纔剛恢復少許,現下又......”
“催生吧!”龍空名忽而推門而入,靜靜看了一眼無憂,向江芊熠道。
江芊熠一驚,隨即怒了,“表兄不明白懷胎的辛苦,就別大言不慚了!”
他不以爲然道,“出了任何事,我擔着!”
如是這樣勸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勸動了江芊熠。
只可惜遠赴宮宴時,不能帶上她,不然她也不必擔心無憂的身子,即便舊病復發,也可以及時救治。
邵郎中並非皇室之人,也非龍曦辰欽點,自然也不能帶上。
龍空名把出發時間推到最遲,到時會有京城的護衛,親自來護送他們進京。他還可以帶一名貼身的隨從,還必須是龍曦辰認識的,不然不許入京。
他們並不用擔心貼身伺候的人,因爲京城的越侯府中早已備好妥善了,他們只要隨大部隊入京赴宴,再隨大部隊回來即可。
無憂自然也可以帶個貼身伺候的人,戚藝善等都是龍曦辰一眼便認出的人,實在不能帶去,便就帶了鎖沁宮的一個二等宮婢,喚作芍歡。
平平淡淡過了兩日,無憂忽而腹痛起來,經邵郎中診斷,因她的終日憂鬱不振,胎象有些變動,大有橫胎難產的跡象,若要催生,母體恐會有生命危險。
無憂一驚,趁着江芊熠還沒來,忙吩咐道,“此事你知我知,千萬不能讓柔菡知曉了!”
邵郎中已被這胎象嚇得出了冷汗,橫胎是極少見的胎象,他平生乃是第一次遇見,一時也不知如何解救,只能謹慎用藥了。
本來還指着江芊熠的醫術,現下聽無憂這麼說,冷汗更是多了,“郡主何必瞞着呢?也許柔菡襄主有方法救治,也說不定。”
“你也說是也許,”無憂肅然,下意識撫了撫隆起的腹部,“我不想冒險,只有瞞着柔菡,才能順利催生。”
邵郎中兩難道,“可柔菡襄主每日都要把脈的呀,郡主想瞞也瞞不住呀。”
“那便不讓她把脈了,”無憂緊眉,“你且去告訴越侯,幫我纏住柔菡,催生前,不許讓她來鎖沁宮了。”
邵郎中應聲而去。
要纏住江芊熠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只有何紓一人最是有辦法。這位難以管教的野蠻郡主,也只有她孃親一人能鎮住了。
龍空名私下去見了何紓,隨意找了個理由,便讓她纏住了江芊熠,讓她終日在閨房中學刺繡女紅,真是難爲她了。
荷花池中,偶有小舟泛過,將小池中央的蓮蓬摘來,做一道香噴噴的蓮藕;或是收集荷葉上的露水,以作泡茶之用。
樟樹最是鬱鬱蔥蔥,幾十棵聚集在一起,正如邊疆防衛的戰士,嚴守着自己的地盤,連給人穿行的道理,都絲
毫不讓。
無憂望着窗外的景色,只聽得門吱呀被推開,才轉頭看向來人,正是邵郎中。
他帶了幾名產婆來,因恐這胎難產,他還預備了許多藥物。
產婆都聽說了橫胎一事,個個都是精神抖擻,準備使出渾身解數,來保護這個胎兒的降生。
龍空名下了死令,若母子有一方沒了,一干產婆皆要陪葬。但若是母子平安,產婆們都可得到千兩白銀,下半輩子便可無憂無慮了。
這些產婆都是越國最爲有名的,接生的孩兒不下千數,個個都是經驗豐富,龍空名才放心地請她們來,請她們務必用心接生。
她們是有職業道德的,就算不爲了銀子,也會嚴肅對待此事。自然,有了銀子的動力,便更是用心了。
服了催生的湯藥後,無憂便被產婆們扶去了產房,只待湯藥發揮作用。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產房裡便傳出了無憂的喊聲,悽慘萬分。她緊緊抓住被子,這驟然發作的胎動,讓她一時不能招架,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
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自金國回來後,與龍曦辰甜蜜相處的日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茫茫,這是多久之前的稱呼了?他現下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在他面前,一定是渺小茫茫了。
他說愛她,他爲她療傷。在龍千墨把她傷得體無完膚時,若沒有他,她早就自刎了。這是他的孩子,是她欠他的,她一定要她平安降生下來,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龍美兮,他說這是女兒的名字,他希望女兒亦如無憂一般傾國傾城。
想至此處,腹部的疼痛更是劇烈,從一開始的陣痛,慢慢轉爲綿長的劇痛,下身像是有什麼迅速流出,卻是不見孩子的頭。
隱隱約約聽見產婆的擔憂之語,“怎麼出了這麼多血?從沒見過這樣嚴重的!”
他說她現下懷孕了,便要享福了。自有喜以來,他對她皆是關懷備至,若沒有陳嘉敏從中作梗,若她不曾委身於龍千墨,該會是何等的幸福?
腹部的劇痛讓她難以再回想什麼,隻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幸而被產婆掐中了人中,才及時緩過來,只聽她道,“郡主,此時還不能昏睡呀,孩子的頭還沒出來呢,用力,您要用力!”
也不知怎麼的,耳朵忽而變得不靈敏了,產婆的話也聽得斷斷續續的,只聽得一聲聲用力。
產婆一盆盆地換了熱水進來,被血沾染得鮮紅的布,一條條被送出產房,一時間,產房內的血味濃郁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無憂只覺得筋疲力盡,孩子的頭卻還是沒有出來。
產婆的聲音已經徹底聽不到了,耳邊迴響着從沒聽過的聲音,像是閻羅的呼喚,直叫她發冷發寒。
忽而耳邊響起江芊熠的聲音,“琳荌,你不該這麼傻!”
聽罷,忽而聞到一陣清涼之味,迫使她再次醒來,只見江芊熠充血的雙眼,死死地盯着她,見她醒了,忙握住她的手,大聲道,“你撐着,我陪着你。”
心頭忽而掠過一絲感動,這個節骨眼上,陪着她的不是龍曦辰,竟是江芊熠!
又不知過了多久,下身才忽然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繼而再次眼前一黑,徹底沒了意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