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夜色,似乎與宮外不同,添了一分冷色,減了一分美色。許是因爲北宮的設立,祭奠了許多妃嬪、宮女的鮮血,便多有冷色;許是因爲六宮(六宮並不指六所宮殿,而是代指後宮所有嬪妃)的設立,豔冠羣芳、百花爭奇,便連月兒都自愧不如地少了美色。
卉嬈與無憂行於出宮的路上,她們走的是西門,正離西殿不遠,既沒有東、南門的熱鬧與喧囂,也沒有北門的冷清與寂靜。
西門雖然不設馬車,但時常會有步轎(由二人或四人一起擡的轎子)侯在宮外,隨時接各位達官貴人回府。
有的圓滑的轎伕,與轎客熟悉了,還可以請達官顯貴開個後門,或是提攜提攜,確是個不錯的職業,因而許多志向遠大卻無人賞識者,皆靠擡轎爲生,希望有伯樂者,能發掘他們的長處。
卉嬈將無憂送上一頂步轎,便回了宮。
那是一頂二人同擡的步轎,一位年長者、一位年青者,卻都看起來像是輕車熟路一般。
這些轎伕都是經過皇家檢查、追究祖輩,證實身心乾淨者,纔可以來宮門擡轎的,因此不會有什麼惡人,還有甚者是有關係的,所以有點小官,連轎伕都得罪不起。
怎麼說也是京城,自然連個轎伕都是有架子的,前頭擡的是年長者,姑且喚作老者吧!
老者的語氣,沒有他這個年紀的沉穩,反而趾高氣昂,像是攀附了什麼高官一般,“若不看夫人是貴妃娘娘的宮婢送出來的,老身是斷不會行走一趟的!”
也怪不得他趾高氣昂,今晚溫太后壽辰,有身份者,皆去參加夜宴了。留下的,要不是外鄉人,就是沒身份者,他們轎伕也不免世俗之人,自然諂媚迎上、傲首待下了。再怎麼說他們也算是皇家的轎伕,難免嬌氣些!
卉嬈說過要把無憂送去黎王府。
但他們並不知曉黎王府住的是何人,只知原先的主子,被派去囚地做了什麼囚王。既然是不祥之地,那麼也沒什麼貴人可得,他們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
無憂遂不計較地笑笑,也沒打算顯耀自己的身份,畢竟也沒什麼可顯耀的,難道說她是當朝皇后、一國之母?
似是聽出了無憂笑意中的貴氣和大方,(年)幼者假咳了幾聲,好奇地問道,“夫人如此年輕便嫁了人,應該住在夫家,怎麼住在黎王府?難道是囚王家眷?”
龍黎軒的家眷,名義上全部流放,實際上皆去做了軍妓、官妓,乃是龍曦辰的聖旨。
這個消息,無憂還是剛剛聽寧溫雲說的,怪不得進了黎王府,皆沒看見龍黎軒家眷。本以爲龍黎軒就如龍空名一般,沒有娶妻、納妾,沒想到不僅不是如此,還納了不少妾室,個個都是貌美如花,真是便宜了那些吃白飯的兵人與官員!
聽罷,無憂只是淺淺一笑,也不正面回答,只給一個難以相處的語氣,“京城的轎伕,皆如此多話麼?”
這樣的口氣,如此高傲的語氣,若不是從小習慣,臨時是斷然裝不出來的。他們聽慣了貴人與非貴人的言語,不知不覺便懂得區分。
無憂之語,不僅不假,而且比諸多貴人還要滿腹貴氣,就像個從小便嬌生慣養的公主,及笄後得到了一個很好的夫君,給了她
更加榮耀的地位。
可貴氣之中,也免不了哀傷。他們這些轎伕,擡轎的本事,倒沒耳朵靈活。幾年訓練下來,熟人、陌生人等等種類,他們只聽一聲便可以判別出貧富貴賤。
無憂的話,雖然很平常,但那個語氣卻非比尋常。兩人都不約而同,凝了轎子一眼,心頭不自覺地浮現出無憂說這話時的表情,嫵媚而霸氣,更有一分貴人本有的不屑。
老者頓時有了興趣,“夫人息怒,老身與孫兒擡轎,從不讓轎客無趣,所以偶時會找些話語聊聊,方纔得罪了。”說着,自報家門道,“不知夫人聽說新上任的中書侍郎沒有,便就是薇貴妃娘娘的父親寧大人。老身這擡步轎,便就是寧大人的專用。若不是貴妃娘娘開口,老身是斷不敢迎其他賓客的。”
“中書侍郎雖比不得寧大人之前的尚書令,但起碼是在中書令手下做事的,中書省總比尚書省要高兩個級別。”
如是這樣,老者說了一堆無憂不敢興趣的事情,聽得她昏昏睡去,那老者還以爲她這是深沉,便更生佩服之情。
好不容易到了黎王府,無憂感受到步轎一落,便醒了過來,整理了下衣冠便落了轎,正遇上着急出門的凌瑾皓。
見她回來,凌瑾皓幾步上前,“碧琳宮傳來臨時旨意,召我入宮商討廢后大事,你可要隨我一同去麼?”
既是入宮,凌瑾皓自然是穿着左相的服制,一旁還停着使臣專用的馬車,驚得兩位轎伕放下了轎伕,上前跪倒道,“老身方纔有眼不識泰山,竟瞧不出使臣夫人,真是眼拙、眼拙!還請夫人恕罪。”
北魏封城,獨大齊使臣可以進,這是衆人皆知的事。既是大齊人士,自然是比貴人還要顯貴,他們只恐討好不及呢!若是使臣能替他們美言幾句,可比那些吃白飯的官員有用多了!
一聽使臣夫人二字,無憂立時臉紅,凌瑾皓卻是樂見,搶着說話道,“這位長者哪裡是眼拙?簡直是慧眼識英雄!她確然是本相之妻,哈哈哈!”
男人皆如此無賴麼?
無憂無奈,若是此事傳去大齊,可又是一通敗壞名譽的惡事,忙解釋道,“長者這是大智若愚了,本宮乃是興侯妃,屬陶家;這位是大齊左相,屬凌家,可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兒的呀!”
老者並不只是一味賠罪,還與無憂講了他孫兒的艱苦,什麼十年苦讀才至秀才,並不是文才不濟,而是命運不公之類的。
其孫兒名爲李威,看起來像個武將,竟是個學文,可惜無憂趕着赴宮宴,沒能讓他一展才華。但既是才子,便不能錯過,如此就約了明日見面。
原要隨着凌瑾皓進宮的,卻不曾想守衛森嚴,愣說無憂未經傳召不能進?還說什麼強行進入便是死路一條!
無憂的脾氣可惹不得,果然還是要從北宮進!可就算是進了北宮,也進不得碧琳宮去。
倒不如去找找那位才子轎伕,若真是爲人才,引薦去大齊也是好事一樁!
如此想着,便往西門而去,忽而有四道黑影陸續閃過,無憂頓時警覺起來,這感覺很是熟悉,像是在哪裡感覺過一般。
擡眸一看,只見一人身手,無憂便恍然憶起,這是四大護衛!
還記得
她懷美兮時,紫華日日都表演舞劍、輕功,她就算不刻意觀察,也早記住了他的路數。他的身手特別,氣場卻不強,只要是有武功功底的,皆是一眼便能認出了。
難不成是認出了她?無憂故作鎮靜地轉身,準備往回走,卻被身後的紫洛擋住了去路,想往旁走,又被紫陌擋住,而後四大護衛分別由四方鎮住。
他們四人皆是嚴肅而莊重的神色,靜靜地看着無憂。
也不知他們在看什麼,正要發作,卻見他們一齊跪下,“微臣參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難道這四大護衛還學過易容之術麼?再怎麼說她也是小有成就了,怎麼連他們的眼睛都瞞不過?難道是步子走錯了,走得太像雪傾了,所以他們就認出來了?他們知曉雪傾什麼步子麼?
無憂環視周圍,幸而這條小巷無人,不然弄得衆人皆知,她豈不是連大齊都回不去了?
看他們四人跪得真誠,無憂也不好說什麼,只裝傻道,“什麼皇后娘娘?我並不知道什麼皇后娘娘,你們認錯人了。”
只見紫洛擡首,眸視她一眼,“娘娘尊容,微臣斷不會認錯!娘娘忘了?昔日於府時,娘娘對皇上針入死穴,還是微臣治好的。”
這件事她斷然不會忘記,還害得她沒了初吻,竟好意思再提?
無憂只怪道,“尊容?我是何尊容?你怎判定我便是什麼‘娘娘’?”
難道他們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琳荌就是無憂!
按理說不會,慕容睿與陶家有意隱瞞此事,他們皆是守口如瓶者,從來只在窩裡橫,對外還是一致的。
就連凌家也不確知她的身份,怎麼可能讓北魏先收了風聲?
既然不是風聲,那麼......尊容?尊容的意思就是臉蛋,臉蛋何如呢?難道是真氣不穩,盡顯了無憂的本樣?!
想罷,她自己也是一驚,忙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是原本的感覺。雖然用了美顏術,但還是略較琳荌年長,皮膚的觸感便是極大的不同。
都怪那落胎藥!要是讓她查出是誰下的,一定打斷她的狗腿!
無憂隨即假咳了一聲,“假若我如你們所說,乃是皇后娘娘,你們要何如?”
紫華隨即答道,“臣等奉命,迎娘娘回宮。皇上聽說大齊要廢后,還請娘娘及時出面阻止!”
四大護衛總是一條心,一個人說完,另一個人馬上接了上去,“微臣懇請娘娘隨臣等回宮。兩位太后皆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同是反對娘娘爲後,而今遇上大齊使臣,必然勾結營私,憑皇上一己之力,根本不能阻之。”
聽紫陌說罷,紫雨也勸道,“皇上待娘娘一片癡情,四五年來不曾更變,還請娘娘三思後行,北魏百姓、後宮,皆是少不了您這位中宮呀!”
紫洛自是不能落後,也輪番勸道,“江山社稷事重,還請娘娘體諒百姓疾苦、體諒皇上相思!”
她算是聽明白了,敢情迎她回宮,一是平衡兩宮太后的勢力,二是排解他的相思,三是替他管理偌大後宮,四是結合大齊力量、勢退兩宮太后!
無憂不屑冷笑,也不打算避諱什麼了,直說道,“龍曦辰請我回去,總該表示些什麼吧?”
щщщ_ ttκǎ n_ C 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