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江芊熠卻覺不然,若人人都要百年才能修成,那世間不就少有兩情相悅者?
龍空名被護送來大齊,也帶來了尚還體弱多病的美兮。慕容睿憐其小小年紀、受此苦楚,感念她是無憂之女,便讓陶溫爾收爲義女,封做正四品聖女,賜號康。只待無憂嫁入興侯府,便可與之相見了。
雪日之後的散步,最是神清氣爽,只是化雪之日寒冷,江芊熠手上的暖爐,簡直一刻也不願離手,比起越國,這大齊實在寒冷太過了。
聽說大齊的婚制之中,成親後一月乃是蜜月,新婚夫妻要一同出遊一月,以回家後懷孕爲喜上加喜,若是沒有懷孕也無妨,只要拜祭拜祭祖先,算是賠罪了。
原還未定蜜月的地點,但經無憂一說,她不免對金國有了強烈的好奇心,雖說寒冷難御,卻也無妨,現下金國並不乏炭火和暖爐,過月應是無事的。
“想什麼呢?”無憂也成天捧着手爐不放,時不時地讓沁寒加幾塊炭,才受得大齊的冬日。見她雙眼無神,便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莫不是在想婚後的美好生活?”
睨了她一眼,這才瞥見她的一臉壞笑,江芊熠不禁紅了臉,“你想什麼呢?我總覺得不懷好意的……”
無憂哂笑,看着她的雙眼愈是玩味,“是不是改變主意,想與厲侯……成就美事了?”
一聽美事二字,江芊熠自然而然有了女子的嬌羞,卻還是直言所思,“我說過要學毒術,便一定會堅持下來,況且你需要我做配合者呢!師父說這幾日成效了,可不能半途而廢。”
其實打心底,無憂還是不希望她獻身於陶棐啻的,許是因着他之前風化雪月的傳說,許是與之不甚熟悉,她總覺得他沒有那麼單純!
江芊熠一向是有什麼便說什麼,不會拐彎抹角,也不太會口是心非。一聽她決心了,無憂便也放心了,只待她將他考量一番,再將好姐妹交於他也不遲。
毒術的重修不能耽誤,記得東方縈說過,她的體質適合在寒冷之地重修,只要服下抑制寒症的藥,即可安然修煉,不怕雪地致病。
如此一來,她們便加勤練習。雖說陶棐啻答應了,暫時不碰江芊熠,但無憂還是難以相信。以免江芊熠武功不濟,吃了夫君的虧,必要儘快進步毒術。
聽說龍空名到了,江芊熠便放下修煉,第一時間出了宮,往龍空名所在的客棧跑。那是皇家客棧,其中每一間客房,都是皇家專用的,這幾日便都供皇家外戚、無府邸者居住。
體諒她的愛兄心切,無憂也沒攔着她,只無奈笑了笑,抱着貂兒,踱步於皇宮的深巷之中。這是一條去往儀安皇后專用宮所的路——夜薰宮。
深巷的建成,始於慕容睿曾祖父時期,乃是慶賀大齊建國所建,一共十里,遙望無邊。深巷兩旁都種滿了常青藤,饒有幾分田園的味道,再裝飾上一些松柏,屹立不倒的樣子,又給田園增加了幾分肅意,如戰士般頑強堅毅。
此處本不冷清,只是這雪日剛過,實在寒冷,便沒有妃嬪出行,只好冷清下來。若是獨自踱步於此,陰森冷滯,難免有些恐怖,幸而有貂兒陪同,且是白日,不然無憂斷不敢來此。
本是有妃嬪宮所於此,而後
因着傳說儀安皇后不安,常於深巷間出沒,因而搬離了此處,便就空置下來,只夜薰宮還立着儀安皇后的牌位。
儀安……那許是無憂一生的痛……
她香消玉損之時,便就是那晴璧郡主一躍成嬪之日,往日的璧梨殿已然空寂,今日的晴璧取代了當日的儀安,成了鳳麟宮執掌大權的皇后!
自無憂聽說了此事,便再也按捺不住,殺母之仇必要加倍報之,管她是什麼凌威侯的乾女兒,只要是招惹了無憂之人,必不得好死!
踏入夜薰宮的一刻,還能隱約覺出儀安的冤聲,在她人聽來如此恐怖,而於無憂而言,卻是那樣痛心。
十幾年前,她見儀安跪得辛苦,好不容易纔勸得慕容睿去見一見她。本以爲父皇與母后會和好如初,卻也不料第二天,儀安竟就薨世了!
她閉眼的一刻,只覺得雙眼一陣刺痛,費勁心思竟換來了失母。原只以爲是慕容睿的毒酒,害死了儀安,卻不料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
凌威侯,這個與陶家並肩勢力的人,同時也擁有一個大家族。當時三足鼎立,勢力龐大的還有儀安的孃家……
歸根結底,儀安不過是家族鬥爭的犧牲品,連慕容睿也是其中棋子,或許到現在他自己還不知,還爲當日賜死儀安而愧疚……
他們慕容家,豈容一個下臣之家爲非作歹。她要報仇,可奈何自己只是北魏越國的一個小小的郡主,只有嫁入陶家,這個與之相當的家族,她纔有可能爲儀安報仇雪恨!
進了夜薰宮內殿,便就是儀安的牌位所在。
透過紗帳,隱隱望見內殿正中,默默立着一個人,他身着褐色衣袍,頭戴淺褐色玉冠,正裝一身更襯出他本有的帥氣。
他手執三柱香,向儀安的牌位拜了三拜,嘴上好似在嘀咕着什麼,片刻才道,“來了就奉柱香吧。”
無憂這才撩起紗帳,緩步而入,抿脣淺淺一笑,“溫爾兄……你怎來了?”
莊重奉了香,陶溫爾才向她而去,臉上仍然凝着肅意,“每逢這個日子,我總會來拜祭。記得今日,乃是儀安皇后的生辰。”
儀安的生辰……無憂不知已經忘了多久,或者從來沒記得過。許是她的薨世,對無憂傷害太過,所以忌日往往比較深刻,而生辰,竟都忽略了。
只見陶溫爾一笑,才稍稍恢復了以往的平易,“總是讓儀安皇后過忌日,豈不單調?記得儀安皇后最是喜愛藍田玉,我便每年選購一些藍田玉飾,擺於她的牌位之下,希望她能喜歡。”
這才發現置牌位的桌子下,擺放着許多各色各樣的盒子,有的已經陳舊得鋪上了一層灰,陶溫爾這才恍然,慚愧地笑笑,“今日你突然來,我還沒來得及擦拭……放了一年,便就積了灰。”說着,順手取了紙,前去擦拭盒子。
無憂難以置信而去,將那十幾個盒子一一打開過目,皆是罕有的藍田玉種,世上獨有,是一些藍田玉世家打造,每年每家只出一套飾物,且都有自己的名稱,即便價格高昂,也有衆多買家爭買寶物。
對照了寶物出市的時間,果然自儀安薨世,他便每年都……無憂暗暗一驚,含淚望去,“你既回來,爲何不去蕾情宮見我?”
當時陶溫爾正在瘦身,其形
態不堪,且戰爭多傷,那不堪入目的樣子,豈能讓她看見?
他自然不會明說,免得讓人以爲她是個外貌主義者,只莞爾道,“你也知家父催得緊,我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的,怕去了蕾情宮,就捨不得回戰場了呢。”
本以爲他昔日一去,會因某位軍妓而忘記她,沒想到他一直都在她身邊。也不知爲何,此時此刻,竟有一絲感動,難抑的淚水終是奪眶而出,“怪不得昔日,我總夢見你……”
夢見他……這三字在陶溫爾聽來,如此珍貴,那麼以前,她對他也並未無意麼?
心下感念許多,忙快步上前,輕手替她拭去眼角淚痕,驚意不減地將她環入懷中,“蕾兒,我以爲你……”
“從不曾對你生情?”他說不出口的話,終是被她說出,只聽得她癡癡一笑,“在一起日子久了,怎麼可能沒有感情?這段隱約之情,我也是纔剛覺出來的。”
這許就是真情吧,只有日子長了,才能感覺到對方的珍貴。他如是這樣想着,倍感眼前之人的來之不易,便愈抱愈緊,“蕾兒,等了那麼多年,你終是回到我身邊了。”
確然,她也等了那麼多年……初見他迴歸時,她有種怦然心動之感,卻隱沒於心中,終是連自己也覺察不出,現下終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每每來看儀安,總會許下他一生唯一的心願,便就是與蕾兒相守相愛。想必是儀安泉下有知,才讓他與龍空名交好,繼而重逢無憂吧!
無憂輕輕推開他,雙眸之中似有似無地閃爍着點點淚光,依依道,“自十六歲出嫁至今,我幾乎從未會心笑過,更別提幸福……溫爾兄,我也想幸福一回。”
見她落淚,陶溫爾的心早就碎了一地,心疼地輕拭她的淚眼,“我定然要你幸福。”
龍曦辰、龍千墨在她心裡駐紮的痛刺,他會一根一根迅速拔去,堅決不讓她感覺到一絲痛苦。這樣的甜言蜜語,他不曾學過,也沒有天賦,只能用簡短的語言,表達心內對她的珍惜。
這一回真的能幸福嗎?無憂依舊難以置信。自最後被龍曦辰傷害至今,她仍覺得自己不配得到男人的珍愛,因而從來沒有得到幸福。
看着一桌擺滿了十幾只首飾盒,怕是連儀安也要感動了,如此孝順的女婿,她泉下有知,大概可以瞑目了吧?
良久,無憂才恢復了少許,虔心爲儀安奉上三柱香,交代了幾句,便全當做對她的拜祭吧。儀安並不講那麼多規矩,這一點無憂明白,早年似是儀安也中意他們在一起,只是他們當時還小,便悶聲不提。
本想給無憂留一封遺書,卻不知該寫些什麼,只揮筆寫下簡短的幾字,置於信封之內,並藏在夜薰宮中。
夜薰宮乃是她得寵時,慕容睿動用諸人人力、物力替她修建的。當時是凌威侯悄悄提議的,就因如此,她還成了千古罪人、紅顏禍水……殊不知這是凌威侯的陰謀!就連無憂與龍曦辰的聯姻,也是他一力促成!
陶溫爾將儀安的遺書翻出,於無憂過目:嫁於溫爾,兩勢並聯!
儀安用心之苦,兩人皆是明瞭。之前不給無憂看遺書,是不想勉強於她,只要他傾注所有氣力,保之平安即可。現下她要嫁於他了,遺書的內容便也沒什麼可瞞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