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金氏乃鄔家大太太,賀氏乃鄔家二太太,三太太李氏進門之前,賀氏沒少受金氏擠兌。
金氏出自高門,賀氏若是比門第出身,自然比不得她。
更何況賀氏孃家與燕京城相距甚遠,不像金氏,承恩公府就在燕京城,孃家靠山穩當。
尤其金氏頭胎便生下鄔家長孫,而賀氏接連生了兩個姑娘。
種種因素所致,金氏自詡高賀氏一等,每每兩府合宴,她總會在不經意間給賀氏難堪。
見大家都朝她望了過來,金氏掩脣歉意地一笑。
“昭儀娘娘能有這樣的造化,我也是沒想到……昭儀娘娘矜貴,二弟妹此番去清風園,昭儀娘娘可有讓二弟妹你帶什麼話回來不曾?”
郝老太君頓時接話,聲如洪鐘。
“居正媳婦兒,你大嫂這話問到我心坎兒裡了。陵桐女伢這懷上了娃,害喜厲害不?”
金氏惱怒郝老太君搶她的話。
可長輩要問話,她也不敢插嘴。
“回老祖宗,昭儀娘娘身體還行,孫媳見昭儀娘娘時,她臉色紅潤,害喜應當不怎麼厲害。”賀氏回道。
郝氏立刻咧了嘴露出牙。
“哎喲,那懷的可能是個嬌滴滴的丫頭,沒男伢那麼調皮,不折騰自己個兒親孃。”
郝氏笑呵呵地自顧自揣測,一邊伸手招鄔陵梅回她身邊兒去。
郝氏還道:“當初我懷穀子的時候,也是沒啥反應,生下來一看,果真是個乖巧的丫頭,喜得我不行。就是可惜啊,穀子小小年紀就沒了……”
郝氏說到這兒,便又回憶起傷心往事,眼瞧着就要開始垂淚。
鄔國樑和段氏忙柔聲相勸。
金氏臉色極其難看。
鄭氏咬着牙關,狠狠捏着手中的絹帕。
她們可都盼着鄔陵桐能夠一舉得男,郝氏這話,豈不是在咒她們美夢破碎?
虧得郝氏還是陵桐的曾祖母!
鄉下婦人就是鄉下婦人,愚昧!
賀氏瞟了眼鄭氏和金氏不善的神情,淡淡地笑了笑。
整個東府裡能夠讓賀氏真心對待的,也就只有老太君郝氏了。
其他人在她眼中均只有那麼一個字。
裝。
雖然生活在宅院當中,又有誰不裝的?
可她也沒見過有誰能裝得那麼噁心。
賀氏也不搭理金氏,牽了鄔陵梅走向郝氏。
郝氏將鄔陵梅拉住,眼裡泛淚花望着鄔陵梅。
“我的穀子要是還活着,嫁人生子這會兒也該是做祖母的人了,她的孫女外孫女的,肯定也就是這副模樣,乖得喲……看得人心都化了……”
鄔陵梅任由郝氏拉着自己的手,她也貼了過去,拿小手給郝氏抹淚。
“曾祖母莫哭……”
“我就聽不得叫什麼勞什子曾祖母、祖母的,沒點兒親熱勁兒。”
郝氏摸摸鄔陵梅的臉:“陵梅乖啊,叫祖奶奶。”
鄔陵梅便乖乖叫了聲“祖奶奶”。
郝氏大聲應了一聲,從上前來假意安慰她的金氏手中拿過她的絹帕,湊在鼻前一擤,然後團成一團遞迴給金氏。
金氏臉都綠了,心裡暗罵:“蠢婦!”
前任輔國公鄔慶克出身草莽,娶的妻子郝氏是徹頭徹尾的農婦。
不識香,不辨衣,不認字,不善言。
大夏江山定下後,郝氏出席過幾場貴婦人之間的宴會。
皆以“丟人”告終。
幾次之後,郝氏便對前輔國公直言,她不適合那樣的場子,以後夫人太太們聚會,她都不參加了。
前輔國公雖已建功立業,但始終秉承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祖訓,對郝氏極爲尊重,也心疼郝氏受那些貴婦人夾槍帶棒的言語奚落。
他也明言,既然郝氏不願意參加,那不參加也罷。
郝氏淡出了燕京城名媛貴婦的交際圈。
不過不要緊,不久之後大兒媳鄭氏進門,輔國公府對外的交際仍舊有條不紊地展開。
只是這些都不關郝氏的事。
她專心在府裡侍弄了一片地。
別的貴婦也會在府裡闢地,種一些名貴的花草。
然而郝氏種的卻是一些菜蔬。
她說足不出戶也沒什麼,輔國公府那麼大,趕得上從前他們所住的村落了。
就是田土少些。
郝氏活在自己的天地裡自娛自樂,每日吃喝不愁,閒暇時候就翻翻地,澆澆水,捉捉蟲,再和幾個丫鬟嘮嘮嗑。
鄭氏便是從那個時候起,將郝氏徹底看輕了。
而自前輔國公過世,鄔國棟接掌了輔國公府,鄭氏徹徹底底地掌了輔國公府的內宅大權。
郝氏更沒什麼權力可言。
她根本不足爲懼。
但鄭氏和兒媳金氏卻仍舊不敢慢待了郝氏。
因爲郝氏儘管鄉野出身,卻生了兩個了不得的兒子。
鄔國棟雖然比不上鄔國樑的才幹,也嫉妒弟弟能成爲天下文人之首,但他們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就算不和,對他們共同的母親郝氏,卻仍是無比孝順。
這是原因之一。
而之二,卻是因爲郝氏還有一筆十分豐厚的私房。
郝氏活得不精明,但前輔國公卻看得分明,知道鄭氏對郝氏這個婆婆沒有太多的恭敬之心。
他怕自己百年之後,郝氏會受兒媳婦的氣,所以拿出了一筆不菲的資金,購買了好些個莊子、鋪子。
其中最大的農莊和鋪子,專司鄔家祖業香料的種植和售賣。
這些莊子、鋪子的全部地契、屋契,連同莊子鋪子裡做事的忠心耿耿的僕役的身契,前輔國公都在臨終前交給了郝氏。
當時可是看得鄭氏牙關緊咬。
公爹會給婆母留那麼多的私房,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前輔國公對妻子郝氏從來沒有過任何重話。
但臨終前他卻惡聲惡氣地對郝氏說:“東西不能給別人,除非你預感到你時日不多了。也別給你兒子媳婦,挑你喜歡的孫子,曾孫子給,孫女曾孫女你喜歡的,也給備份嫁妝。你喜歡誰就給誰,哪個有意見,老子從土地爬起來給丫一棒槌!”
鄔國棟和鄔國樑賭咒發誓,說父親百年後,定然盡心盡力,侍奉母親終老。
前輔國公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兩個兒子跪在自己面前直到看滿意了,方纔放心地閉了眼睛撒手人寰。
郝氏手中抵得上整個輔國公府的財富,成了東府人人盯着的肉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