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八月很是忐忑。
雪崩之地難免不會發生第二次雪崩,父親若是同去,萬一有個閃失……
鄔八月頓時坐不住,起身在屋中來回走動,心急如焚。
半晌後她果斷道:“朝霞,讓洪天去打探打探,問問去救援的漠北軍中,父親是否也在。”
朝霞凝眉勸道:“可是姑娘,即便二老爺的確前跟着去了,軍令如山,姑娘也沒辦法干涉……”
鄔八月頓時無言以對。
朝霞輕輕扶過她坐下,道:“姑娘切莫心慌,二老爺有漠北軍將士們保護着,即便是跟去了,也不會有什麼事的。事出之地在漠北關境內,前段日子北蠻方纔遭受了一次重創,短時間內也無法再偷襲入關了。姑娘儘可放寬心,耐心等消息方爲上策。”
鄔八月想了想,倒也覺得朝霞說得有理。天寒地凍,方成和洪天自然也不想出去,再者說就算是知道了消息,她也毫無辦法,又何必強人所難。
鄔八月按捺下心中的想法,無奈地盯着炭盆出神。
她忽然道:“朝霞,我忽然有些不敢想象,將來我會變成什麼樣……”
鄔八月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朝霞頓時緊張起來。
“姑娘怎麼了?您從不說這些悲春傷秋之言的……”
朝霞蹲跪在鄔八月跟前,關切地望着她。
“你看,纔來不過一季,我就生了悲涼之感。”
鄔八月低聲道:“父親時常不在身邊,我每日也只能待在這窄小屋宇之中。京城我是回不去了,父親在此地一日,我便也只能在此地一日。姑且估計,父親要在這兒待上一年至三年,到那時,正是我該說親出嫁的時候。”
鄔八月看向朝霞:“最好的結果,大概只能尋個有些軍職的將領。人家聽了我被迫來此的緣由,或許還不一定接納我呢。”
鄔八月倒不是自厭,她只是對這個時代感到有些絕望。
制度、規矩、禮教,通通都束縛着她。
血統尊貴,世家嫡出又如何?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她連個逃身之所都沒有。
來漠北,簡直相當於發配邊疆。
更讓她覺得憤怒的是,這竟然還牽扯到了她的親人。
她再是樂觀積極,心中也難免生了兩分悲愴。
朝霞不知如何勸導她,她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人名。
“姑娘,奴婢瞧着明公子對您挺好的,他……應該對您有意。”
鄔八月怔了下,倒也是順着朝霞說的,想起了明焉來。
這位明公子的確有些對她獻殷勤之嫌,不過鄔八月並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即便朝霞提到他,鄔八月也絲毫沒有覺得,他會是她的良人。
她搖了搖頭,道:“明公子乃是高將軍身邊親近之人,年後高將軍將要返京,明公子定然會跟他一同返京。”
鄔八月認真道:“我不能回燕京城。”
朝霞不解:“爲何?姑娘到時可以不再與宮中有任何牽連,在京中總能見到二太太和三姑娘她們,這不好嗎?”
“當然好……”
鄔八月看着朝霞,欲言又止了半晌,還是嘆氣道:“算了,你不會明白的。”
朝霞無言地望着她。
鄔八月心裡的大秘密,她能告訴誰?
現如今唯一一個也同她一般知道這個秘密的,是玉觀山上濟慈庵中的靜心師父,她同時也是漠北軍現任主將高辰復的親妹。
但即便是她,所知的也不過是姜太后有一情|夫。
她壓根就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情|夫,便是她鄔八月的親祖父。
鄔八月很清楚地明白,她若是回去,頭一次忌憚她的,便是祖父。
鄔八月還清楚地記得,祖父是如何評斷她和姜太后的。
“你撒謊成精,她卻言出必諾。”
祖父相信姜太后,遠勝過她。
她回京的消息,祖父若是毫無芥蒂地告知姜太后,或許又是她下一個危難的開始。
鄔八月重重地嘆了一聲,她擺了擺手,對朝霞道:“我睡一會兒,你也去休息吧。若是漠北軍救人的事有什麼消息,你記得告知與我。”
朝霞應了,伺候着鄔八月寬衣躺下。
熱炕上有騰騰熱氣,暖烘烘的被窩讓鄔八月昏昏欲睡。
不知道渾噩了多久,半睡半醒時,她被暮靄搖醒了。
“姑娘,姑娘!”
暮靄連連叫了她兩聲,聲音有些急。
鄔八月趕緊坐了起來,瞪大眼睛望着暮靄道:“何事?”
“二老爺……”
暮靄說話都帶了哭腔:“二老爺去救人,卻被一隻狼崽子咬了,明公子……”
鄔八月腦子裡轟的一聲,跳下牀炕連鞋都來不及穿,只着了一雙薄薄的布襪便往前廳衝,暮靄連聲喚了兩句,鄔八月卻已經拐過了屋角。
暮靄喃喃:“姑娘,奴婢話還沒說完……”
鄔八月剛跑到前廳門口,整個人便愣住了。
她只着一件月白單衣,因午睡而散着頭髮,一頭青絲因她劇烈的跑動而凌亂地披散在兩肩、前胸和後背,襟口處的肌膚裸露了出來,泛着瑩白的微光。
她面前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高辰復神色嚴肅,嘴角緊抿,但眼中卻有兩分詫異——他的眼內倒映着鄔八月嬌弱堪憐的模樣,她身後簌簌而下的白雪襯得她更加冰肌雪膚,眉目如畫。
兩人同時怔愣了片刻,然後齊齊動作。
高辰復背過身去,將她擋在自己身後,免得她被前廳屋中其餘人看見。
鄔八月也下意識地背過身去,正好看到抓着大氅拎着毛靴跑來的暮靄。
鄔八月心裡止不住暗罵道:“這死妮子,怎麼不說前廳中還有旁人?”
暮靄也知道自己犯下大錯,顧不得認錯,只趕緊伺候着鄔八月裹上大氅,再將腳套進毛靴。
“姑娘……”
暮靄哭喪着臉道:“奴婢話還沒說完,您就跑了……二老爺沒什麼大事,只是腿被小狼崽子咬撕裂了一塊肉,二老爺自己說只需要休養一段時日……”
“門外是誰說話?”
鄔居正的聲音傳來,許是因受了傷,所以說話聲音有些虛弱。
鄔八月攏緊身上的大氅,低垂着頭回頭,待見到眼前地上之人的腳挪開之後,她方纔擡頭,怔怔地看向前廳之中坐着的鄔居正,慼慼然地喚了一聲:“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