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鄔陵桃的請求無疑荒謬至極。
段氏頓時喝止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賀氏連忙跪下,一邊摟了鄔陵桃去捂她的嘴,生怕她再說些混賬話出來,一邊同段氏求情道:“母親息怒,陵桃年小不懂事,兒媳定當嚴苛以教!”
賀氏竭力阻止鄔陵桃在段氏跟前放肆,但鄔陵桃卻不懂她的良苦用心,拼盡了全力掙脫了她的轄制,膝行着爬向段氏去拉扯她的裙尾,聲音裡竟帶了兩分淒厲:“祖母,高二爺成了殘廢,孫女如何能嫁他!”
賀氏忙厲聲道:“陵桃,不得胡言!巧蔓,巧珍,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把三姑娘拉開!”
兩個被點到名的丫鬟忙上前,一左一右架了鄔陵桃退後了幾步。
段氏收斂着怒氣,快速吩咐賀氏道:“讓人把她帶下去,拘她在她屋子裡,遣了人好好看着。等居正回來了,我們再商量。”
賀氏連忙應了,給巧蔓巧珍使了眼色讓她們帶鄔陵桃下去。
鄔八月在一旁看傻了眼。
段氏瞅了她一眼,臉色微微緩和了些,道:“八月不怕,你三姐姐不過是魔怔了。”
鄔八月僵硬地點了點頭,知道祖母和母親要單獨商量事情,她乖巧地告退了出去。
臨出門時聽得段氏對賀氏道:“以前覺得八月性子張狂,如今瞧着,倒是比陵桃要好些。至少能沉得住氣。”
鄔八月帶着貼身丫鬟朝霞乘坐小艇回了致爽齋東次間,心裡到底放不下鄔陵桃,便讓朝霞去打聽她那邊兒的情況。
朝霞回來稟報說道:“三姑娘那邊有人盯着,連門都不讓人進。守門婆子說二太太下的令。”
這是禁足了。
鄔八月幽幽嘆了口氣。
先是得了自己未婚夫婿殘廢的“噩耗”,後又是婕妤娘娘有孕、升份位在望的“喜訊”,原本便讓她覺得晴天霹靂,後偏偏又再雪上加了霜,她那性子不“魔怔”纔怪呢……
想來三姐姐也是自覺比不過婕妤娘娘,有些心灰意冷,這才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迫切地在祖母和母親面前懇求。只是言行太過無狀了。
朝霞小聲提醒道:“四姑娘,該是時候用晚膳了。”
鄔八月點點頭,讓朝霞去安排。
暮靄讓小丫鬟幫着打理桌杌,因她沒去致爽齋正房,所以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且她性子活潑,聽了這麼一耳朵,難免心裡癢癢,見朝霞出去了,她忙問鄔八月道:“四姑娘,三姑娘怎麼被二太太關起來了?她是哪兒得罪二太太了嗎?”
鄔八月微微一頓。
若說得罪,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鄔陵桐和鄔陵桃,一個是輔國公府嫡長孫女,一個是鄔府嫡長孫女,俱都是一等一的得意人兒,不在一府住着,並沒有什麼衝突的地方。鄔八月雖然同鄔陵桐交集不深,但也並不討厭這個大姐姐。
三姐姐卻視大姐姐爲死敵。
原因左不過就是兩府之間的一些貓膩恩怨。
鄔家姐妹的曾祖父鄔慶克乃是跟隨太祖皇帝打江山的開國功臣,更在太祖皇帝臨危之際挺身而出,擋在太祖皇帝身前做了箭靶子,以一臂換了太祖一命。江山一定,論功封賞,鄔慶克一躍成爲開朝最爲風光的一等輔國公,世襲罔替。
鄔慶克只得兩子,長子鄔國棟,次子鄔國樑。老輔國公百年之後,鄔國棟承繼輔國公爵位,原本的輔國公府一分爲二,分爲東、西兩府。東府稱爲輔國公府,西府稱爲鄔府。
有爵位與沒爵位,這當中,可是天壤之別啊。
卻沒想到,雖無爵位,鄔國樑也憑着錦心繡腸和博學多才,並仰仗着承襲國公之位的大哥鄔國棟的助益,入皇城任太子太傅,教授當年的太子、如今的宣德帝讀書。
宣德帝即位,尊鄔國樑爲帝師,仍行師生之禮。鄔國樑之幸,盛譽全朝。
鄔國樑老當益壯,但也因在朝堂多年,頗爲厭倦,自請致仕。宣德帝感念,卻揮手批了他一個翰林侍講的閒職,仍留他在朝中供職。官位雖不高,但舉朝皆要尊稱其一聲“鄔老”,以示尊重。
鄔國樑的風光,遠勝鄔八月的伯祖父、其親兄輔國公鄔國棟。
東西兩府,如今倒不好說誰比誰更風光了。
可不管誰風光,都是鄔家人的風光不是?
偏偏鄔陵桃就要爭這麼一個高下。
兩年前,伯祖父輔國公鄔國棟嫡長孫女,東府嫡長女,鄔家大姑娘鄔陵桐被宣德帝召入宮中伴駕。鄔陵桃與蘭陵侯次子高辰書的婚約定下前十天,也就是鄔陵桐入宮僅僅兩個月後,鄔陵桐被封爲四品婕妤的聖旨下達了鄔家,東府西府兩府備香案攜全府上下跪了一地,承接聖旨隆恩。
這一幕深深刺進了鄔陵桃的眼裡。
蘭陵侯長子高辰復遠征漠北,經年未還,或許待蘭陵侯百年之後,次子高辰書會有繼承蘭陵侯爵位的可能。到那時,她便是正正經經的蘭陵侯夫人,品級高過鄔婕妤。
鄔陵桃面上不顯,內裡卻是一個極度心高氣傲的女子。祖父雖因長幼有序,承繼不了曾祖父的輔國公爵位,但祖父仍舊憑自身之努力,穩穩地站在朝堂之上。“鄔老”二字遠勝伯祖父乾癟的“國公爺”的名號。
她乃是祖父一脈的嫡長孫女,必定也要勝過伯祖父的嫡長孫女纔是!
來清風園之前,鄔陵桃還曾暗地裡取笑東府,說他們即便出了個還算受寵的婕妤娘娘,卻也沒得到皇上欽點隨行伴駕。
可風水輪流轉,當初她笑了,如今輪到她哭了。
鄔八月暗歎一聲,故作不喜道:“主子的事兒是你該打聽的事兒嗎?當心被人聽了傳到母親那兒去,讓人打你板子。”
鄔八月說着便做了個拍打的動作,暮靄非但沒怕,反倒咯咯笑了起來:“四姑娘就會嚇奴婢。”
“我可不是嚇你。”鄔八月認真地說道:“你想想,以往可曾有這樣的事兒發生過?”
暮靄本嬉笑的臉緩緩僵住,再不敢多問。
用過晚膳,鄔八月喚了朝霞,往鄔陵桃的方向去。
姐妹倆人住得近,並不需要坐小艇。鄔八月一路疾行過去,剛到鄔陵桃住的地方,卻聽見一個溫潤的聲音喊她道:“八月。”
鄔八月忙笑着回頭,匆忙間行了個古怪的禮,銀鈴般的聲音道:“父親回來了!”
鄔居正穿了一身四品文官的鴛鴦補服,帶了雀翎官帽,老銀酥鑲藍寶石腰釦別在腰上,雖已近不惑,但他立在船頭時那儒雅駢儷的風采比年輕時也不遑多讓。
莫怪府裡仍有那麼多想爬他牀的女人喲……
鄔八月眯着眼睛甜甜地笑着迎了上去,扶着鄔居正的手下來,方纔看到父親身後還有母親在。
鄔八月鬧了個大紅臉,結結巴巴地道:“母親安。”
“你父親就那樣把你整個魂兒都給吸引過去了?”賀氏好笑地瞪了她一眼,“竟沒瞧見我這個母親。”
鄔八月趕緊賴上去撒嬌。
見她這樣,鄔居正便笑了起來,眼角的細紋讓他瞧着更爲成熟睿智。
“八月來你三姐姐這兒,可是跟她吵架來了?”鄔居正打趣她道:“聽你祖母說,今兒個你三姐姐吼你了?”
鄔八月摸了摸耳朵說道:“三姐姐聽了高家二哥的消息心情不好,她也只是發泄兩句,沒什麼的。”
聽了這話,鄔居正便是輕輕一嘆。
鄔八月湊上前小聲問道:“父親,高家二哥的腿,真的廢了嗎?”
鄔居正微微點了點頭。
“這是爲何?”鄔八月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摔下馬,腿折了,接骨就好了啊。父親不是很擅長這個嗎?株哥兒頑皮爬樹摔了下來,也是父親給他接的骨啊。”
鄔居正搖了搖頭:“不一樣的。”他微微頓了頓,拍了拍鄔八月道:“我們進去瞧瞧你三姐姐。”
鄔八月只得斂下心思,跟在鄔居正和賀氏身後朝鄔陵桃的臥房進去。
鄔陵桃面容憔悴地迎了上來,連給鄔居正和賀氏行禮請安都忘記了,開口便問高家二爺的事。
鄔居正據實以告道:“高二爺摔下馬的時候,腿正巧被地上一塊尖銳的石頭刺穿了。若只是傷了骨頭,養上一段時日便能好,但高二爺卻被那石頭刺斷了筋。”
鄔八月頓感心驚——接筋手術在如今的條件下是做不了的,這樣的話,高家二爺腿瘸是一定的了!
賀氏看了鄔陵桃頓然又蒼白了幾分的臉,心中微微不忍。
但段氏的話她還是要帶到。
“陵桃,婚盟既定,若是在如今高二爺墜馬摔了腿的時候出爾反爾,言要退婚,且不論蘭陵侯會是何等的怒火中燒,單是你父親的官聲就會因此遭到質疑,更遑論對府裡同你一輩的弟弟妹妹將來的婚配所產生的影響,甚至還會波及東府。所以,退婚的念頭,你絕對不能有。”
一想到這婚事涉及面如此之廣,即便賀氏也因高二爺殘廢而生了兩分退婚的心思,卻也不得不將此想法壓在了心底深處。
鄔陵桃不得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