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你回來了。”
鄔八月要坐起身,高辰復伸手扶住她雙肩,拇指指腹輕輕在她眼下劃過。
“睡夢裡也在哭?”
高辰復語氣中含着嘆息,鄔八月坐了起來,他將她攬到了懷裡。
“爺,祖母去了……”
鄔八月哽咽了一聲,再說不下去。
高辰復輕撫着她的後背,低聲道:“我知道。”
頓了頓,高辰複道:“哭過了,你還要好好的。老太太她不會希望看到你一直傷心落淚的模樣。”
鄔八月用鼻音應了一聲,吸了吸氣,擡起頭來。
“祖父回來了嗎?”鄔八月低聲問道。
高辰復搖頭:“還沒,我回來的時候,聽府門口的門房說,鄔老還未歸家。”
“都夜深了,祖父還在皇宮?”
“不可能在宮裡,宮裡早就下鑰了。”高辰道:“應當是去酒樓中和人談事了吧。”
鄔八月微微咬了下脣。
“爺。”她輕聲道:“等祖父回來,我想……和他聊幾句。”
高辰復立刻道:“不妥。”
“若是尋常時候,我也不會自找麻煩,去尋祖父說話。可祖母她……”鄔八月微微咬牙:“祖母她,她知道祖父的……那件事!”
高辰復一驚:“總不可能是你告訴她老人家的?”
“不是我告訴祖母的。”鄔八月搖頭:“是祖母偶然間發現的。世事難料,祖父藏了一輩子的秘密,祖母卻……在人生最後的時間發現了。”
鄔八月仰頭看向高辰復:“祖母說,初見祖父,便是在重陽……”
重陽……
“今日,也是重陽。”
高辰復輕聲一嘆。靜默不語。
良久,他才摟着鄔八月道:“可你見了鄔老,又要和他說什麼呢?這秘密如此之大。能不提及,便永遠不要提及。”
“我只是想問問。這麼多年的夫妻,祖父可曾對祖母有一絲情意,又是否因爲他這般不計後果的背叛,對祖母有半點愧疚。”
鄔八月捏了捏拳:“祖母這一輩子,沒有絲毫對不起祖父。”
“我知道。”
高辰復心中清楚,鄔八月是爲段氏這一生而不值。可段氏已去,鄔八月糾結於這個問題,就高辰復來說。並無多大意義。
他更擔心,鄔八月和鄔老說上話後會激動憤怒到難以自持,到時再生出別的事端,可就不好了。
更何況,通過這段時間的明察暗訪,高辰復終於確定了淳于氏早在高彤絲偷偷入宮之前就已知鄔八月有孕的事情。
安胎藥中下藥的事,總算有了進展。
此事總要和鄔八月說一聲,但顯然現在不是好時機。
段氏新喪,高辰復是孫女婿,自然不用守孝。京畿大營之中告假也最多隻能三天,他沒辦法時時刻刻守着鄔八月。
“別想太多,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辦好老太太的喪事。你和鄔老要是吵了起來,豈非是給岳父岳母添亂?”
高辰複道:“聽我的話,別和鄔老見面。”
鄔八月不語。
高辰復心裡暗歎,知道自己的妻子心中並不樂意。
他暗中決定,要讓人看着鄔八月,不許她胡來。
夜色已深。
收到西府噩耗的郝老太君已經趕到了西府。
彼時段氏已經換上了壽衣,神態安詳地躺在了棺中。
定珠堂裡點起了白蠟燭,整個堂中一片縞素。
靈堂桌案之上懸掛着一個大大的“奠”字,黑白色讓人在這秋老虎的季節有些脊背發涼。
郝老太君扶着二丫的手。行至定珠堂前,忽然頓住了腳步。
換上了孝衣的賀氏、裴氏、顧氏三人上前迎郝老太君。
“老二媳婦兒……真沒了?”
郝老太君怔怔地望着底部對着她的黑漆棺材。有些飄忽地問了一句。
賀氏等人頓時又開始抹起眼淚來。
一向感性的二丫也哭了起來。
“西府老太太那麼好的人,怎麼說走就走了啊……”
郝老太君抿了抿脣。擡腳走了進去,一直走到段氏的棺材旁邊,伸手撫上了棺槨。
沒到出殯下葬的時候,還未封棺。鄔居正在段氏口中放了可令失神三天不腐不爛的定顏珠,段氏的面容看上去依舊慈祥和藹,彷彿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郝老太君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回頭開口厲聲問道:“老二人呢!”
賀氏頓時上前答道:“回老太君的話,已經派人去請父親回來了。”
郝老太君大怒:“這個逆子!他老妻身子骨越發不行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情,緣何他到這般夜晚還不歸家!”
賀氏等人皆不敢出聲。
郝老太君回頭又看了段氏一眼,似乎是不忍心擾了段氏的安寧,她握了握拳,扶着二丫的手坐到了一邊。
此後不久,前去安排段氏身後之事的鄔居正、鄔居明、鄔居寬三兄弟身着一身孝服,腰纏孝帶,頭上披麻,回了定珠堂。
見郝老太君在此,三兄弟帶着自己的妻兒、未出嫁的女兒,給郝老太君磕了頭。
然後段氏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媳以及未出嫁的孫女,全都跪在了段氏的棺前。
郝老太君不動如山,一直坐在那兒,等着鄔國樑回來。
半個時辰之後,東府的三太太李氏攜兒子鄔良柯與兒媳小金氏,趕了過來。
他們也是東府除了郝老太君外,唯一來了西府弔唁的人。
西府賀氏等人堆李氏並無惡感,見她還特意趕了過來,也十分欣慰。
李氏陪了一會兒,瞧見西府這樣悽然的景象,難免觸景傷情,想到自己的丈夫過世時的場景。心裡更覺難受。
李氏囑咐鄔良柯和小金氏在這邊兒陪一晚,她則和郝老太君說了一聲,回了東府。打算睡一覺,明兒再過來。
待李氏走後。如入定了一般的郝老太君緩緩睜開眼睛,道:“也就居廉媳婦兒懂點人事兒。”
賀氏望向定珠堂外,一面在心裡冷嘲,東府還真是人情太冷,連表面功夫都不做。另一面卻又在心裡擔心——都這時候了,老太爺怎麼還不回來?
然而,直等了一夜,鄔國樑卻始終不見人影。待第二日清早。弔唁的人紛紛來了,鄔國樑才姍姍來遲。
他昨日歇在了宮裡,壓根不知道家中出了這樣的大事。
郝老太君已在定珠堂坐了整整一晚,定珠堂內,鄔居正等人的都面色難看。一是熬夜熬的,二也是因久等鄔國樑不至,心中自然都有些想法。
“母親。”
鄔國樑上前給郝老太君行了個禮,郝老太君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然抽手給了她一個大耳刮子。
鄔國樑長至這麼大,除了小時遭過郝老太君的打。長大後被郝老太君打的次數屈指可數。
這一巴掌,讓鄔國樑有片刻的怔忪。
“雪珂要是我的閨女,我有你這麼個女婿。我殺了你的心都有!”
郝老太君面色平靜,聲音也放得很輕,可是語氣卻是極重。
所謂小杖受,大杖走,鄔國樑頓時朝着郝老太君跪了下去。
“母親息怒,兒子錯了。”
鄔國樑低聲認了一句錯,郝老太君卻伸腿使勁踢了他一腳:“跪我做什麼?轉過去,跪雪珂去!她這段時間身子骨不好你不知道嗎?你不多回府來陪陪他,竟然連她嚥氣的時間你都沒在他跟前!你們做了一輩子別人口裡稱頌的恩愛夫妻。到頭來,你這個丈夫是怎麼當的!”
鄔國樑只低着頭。任由着郝老太君罵。
鄔居正心裡也埋怨鄔國樑,但前來弔唁的賓客都紛紛到了。要是被人看到這一幕,豈不丟人?
鄔居正上前打圓場,正好有賓客被迎了進來,鄔國樑避到了後堂去換衣,方纔躲過了郝老太君的責罵踢打。
鄔國樑尚且有些惶然。
真的……去了?
“老太爺。”
換好衣裳猶豫着回到定珠堂後要如何和郝老太君說話的鄔國樑,被他書房處的管事給喚住了。
“怎麼了?”鄔國樑心中正煩亂着,有些沒好氣地問道。
“老太爺,您書房……給燒了。”
鄔國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隨即驚愕,立刻轉向那管事,怒聲問道:“什麼?燒了?!”
“是,是給燒了……”管事縮了縮肩,哭道:“老太太身邊兒的陳嬤嬤也不知道着了什麼魔,昨兒老太太故去後,她跑進了您的書房,一把火將您書房給燒了個乾乾淨淨……要不是您書房旁邊兒沒連着什麼易燃的屋宇,這走水恐怕還本歇不了……”
“她人呢!”
鄔國樑震怒地問道。
“您問陳嬤嬤?”
管事擦了擦頭上的汗:“小的方纔不是同您說了,陳嬤嬤跑進您的書房放的火。陳嬤嬤她……自然也葬身火海了。”
鄔國樑瞪着雙目,簡直不敢相信。
管事緊接着又道:“陳嬤嬤燒得也幾乎成了灰,四姑奶奶令人來跟小的說,要撿了陳嬤嬤的骨灰,把陳嬤嬤給安葬了……小的不敢擅自做主,所以來問問……您的意思……”
“四姑奶奶?!”
鄔國樑微微眯了眼,雙脣抿成一條直線。
“四姑奶奶說,老太太故去前讓她好好照顧陳嬤嬤的。她沒給老太太辦好這件事,但將陳嬤嬤收葬……卻還是能辦到的。”
管事低垂着頭,鄔國樑冷笑一聲:“陳嬤嬤做下這等事,還想要被收葬?去!你讓人轉告你四姑奶奶,陳嬤嬤燒書房之舉,簡直是大罪!我要把她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