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辰復隨着賀修齊走向了鄔府的湖景花園。
賀修齊和高辰復相比起來,氣質截然不同。
若說高辰復是馳騁草野的獵豹,那賀修齊就是狡詐的山狐。
但兩人的氣場卻是相似的,都很強大。
強強相對,兩人皆不落下風。
“賀公子似乎對我有些意見。”高辰復率先開口,聲音沉穩:“可是我哪兒有得罪過賀公子?”
“豈敢。”賀修齊頓時笑道:“表妹婿人中龍鳳,又光明磊落,與我之前也並不認識,何談‘得罪’二字?”
“明人之前不說暗話。”高辰復站定腳步,側首望向賀修齊:“賀公子若不是對我有意見,飯桌之上又何必頻頻側目?更不會主動邀約,與我閒聊。”
賀修齊頓時哈哈大笑。
“表妹婿誤會了,就不能是我這個表兄見到表妹婿之後,起惺惺相惜之感,想與表妹婿套套近乎?”
“是嗎?”
高辰復沉了沉眼,輕聲反問了一句。
賀修齊臉上的笑也淡了下來。
沉下笑臉來的賀修齊,瞧着也有幾分嚇人。
“高統領。”賀修齊不再稱呼高辰復爲表妹婿,語氣淺淡又疏離,道:“今日談話,高統領應當不會回去同我表妹言說吧?”
高辰複目光幽深,道:“若你有說關於她之事,我自然不能聽你一面之詞,當然會詢問她到底原情如何。”
高辰復一頓:“賀公子邀我單獨與你談話,想必也是爲了避開旁人。或許,你要說的,就是有關我夫人之事。”
賀修齊並不否認。
他撣了撣衣襬,繼續朝前行着。
一邊淡淡說道:“八月那丫頭,跟以前不一樣了。”
高辰復只沉默着,並不言語。
賀修齊道:“從前她雖然還小,但性子極爲潑辣。大概是仗着老太太的疼愛。有些無法無天。我那時頂不喜歡她的性子,但礙於表兄妹關係,也只能與她來往嬉鬧。此番再見,卻發現她早已沒了少時任性妄爲的模樣。”
賀修齊頓了頓。道:“我本以爲,即便她長大,也會因爲自小受到的寵愛而驕矜自傲。卻沒想到,長大後的她竟變成了個溫婉嫺靜的大家閨秀。”
賀修齊笑着搖了搖頭:“着實讓人有些吃驚。”
高辰復低聲道:“賀公子同我說這些,有何用意?”
“沒有什麼用意。”賀修齊懶洋洋地道:“只是曾經被家母嘮叨過,說賀家應當與鄔家聯姻,親上加親。那會兒便想過,要是我將來娶了那個讓人頭疼的表妹,會怎麼樣。”
高辰複眼一深,賀修齊頓時笑着道:“你放心。那不過是我會錯了意。姑父乃醫道中人,曾說血緣太近,所生子嗣多有不如意處,他當然不會讓賀、鄔兩家聯姻。”
高辰復想起在漠北關時,鄔居正做事認真細緻。又溫和大度。這個岳丈是讓他很滿意的——至少,有這麼一個岳丈在,還有一個明事理的岳母,妻族那邊不會妄想從他身上撈好處。
“岳父大人英明。”高辰復低聲說了一句。
賀修齊頓時好笑道:“你拿這話擠兌我。”
“賀公子的表妹,如今是我的夫人。自然由不得你肖想。”高辰復口氣中隱隱帶了警告的意思。
“這男人吶,一遇到女人的事情,就有些偏離理智。”賀修齊懶懶地哼了一聲。說道:“你放心,我自然不會對我已爲人婦的表妹有什麼企圖。找你這麼個對手,那實在不明智。”
“那麼——”高辰復看向賀修齊,直接問道:“你尋我私下談話,到底是要說什麼?”
賀修齊笑了笑,指了指遠處的涼亭。道:“我們那邊兒說。”
黃昏時候,高辰復帶着鄔八月辭別了鄔府諸人,回蘭陵侯府。
鄔八月覺得有些堵心。
半下午時高辰復和賀修齊一道回來,兩人面上的表情都淡淡的,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
當着段氏賀氏等人的面。鄔八月也不好開口詢問。
好不容易等到只他們二人時,她湊過去悄聲詢問高辰復,高辰復卻只說他們沒有談什麼。
鄔八月覺得那有些敷衍,卻也不能緊追不捨地問。
這樣難免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心虛。
可她哪兒需要心虛了?
幼年孩童之事,她腦子裡都沒什麼印象……
更何況那也根本不是她。
所以鄔八月有些不高興,卻也無可奈何。
鄔八月情緒的變化高辰復還是看得出來的。回府馬車上,他微微閉着雙目說道:“你表兄與我所談之事,與你沒有什麼關係,你若是想知道,我也不妨說給你聽。”
高辰復睜開眼,看向鄔八月道:“你表兄想尚主。”
“尚主?!”
鄔八月頓時驚呼一聲,然後迅速掩住嘴。
尚主,顧名思義,就是要做駙馬。
賀修齊想要娶公主!
不,與其說是娶公主,那不如說是“嫁”給皇家公主。
鄔八月喃喃:“舅父和舅母不會同意的……”
賀文淵與羅氏只有賀修齊這麼一個兒子,賀文淵只想着讓兒子繼承他未完成的志向,讓他能考取功名,入朝爲官,好光宗耀祖。
而羅氏,恐怕也不希望兒子娶回來一個,自己要同她行禮的“媳婦”。
自古以來,尚主的駙馬,都沒有什麼自由。
一則,公主地位自然在駙馬之上,駙馬在家多半還要聽從公主的一應安排。
二則,公主要是無子,也不同意駙馬納妾,那駙馬就可能終身無子嗣。
三則,一旦公主生病或亡故,駙馬往往拖不了干係。
太宗朝時靜和長公主之前還有好幾位公主。其中一位瑤光長公主自小身體不好,各世家貴族都不敢娶。太宗皇帝雖然也不怎麼喜歡瑤光,女兒親事,他也不能敷衍。擇了一名中庸世家子弟趙家與瑤光長公主匹配。婚後,瑤光長公主只熬了半年,便因久病不治而亡。趙家戰戰兢兢伺候了瑤光長公主半年,最終得了這麼個結果。還得面臨太宗皇帝的龍顏震怒。
最後趙家家道中落,本就在世家當中踽踽獨行、艱難生存的趙家,自此退出了大夏的政治舞臺。
如靜和長公主與如今的蘭陵侯爺、當初的蘭陵王那般,地位幾無相差的公主、駙馬平起平坐的匹配情況,少之又少。
若不是太宗爺疼愛靜和長公主,恐怕是不會讓她由着性子嫁予高安榮的。
鄔八月有些難以置信:“表兄難道不想在朝政上一展拳腳嗎?爲什麼要娶公主?”
高辰復眉眼深深,輕聲道:“你表兄正因爲有大志向,方纔能屈能伸。”
駙馬不能涉足朝堂,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但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說,駙馬娶了公主。也就等於是跨入了上流社會,與世家、貴族之間的來往會很多。這的確是能快速融入京中社交圈子的一條捷徑。
可賀修齊……
鄔八月還是不敢相信。
更重要的是……
“表兄如果有這樣的想法,又怎麼不找別人,卻找爺你呢?”鄔八月睜大眼睛望着高辰復。
高辰復笑了笑,道:“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來年春闈,他肯定會金榜題名。”
高辰復頓了片刻,接着說道:“小皇姨今年已十五了,還未定親,明年皇上必會給她賜婚。之前便有傳言,說皇上定然會在金榜學子中,爲小皇姨擇定良緣。”
高辰復口中的小皇姨是太宗皇帝的遺腹子。宣德帝最小的妹妹,陽秋長公主。她的生母岑妃在她出生後亡故,宣德帝追封其爲岑太妃。
因陽秋長公主年小,宣德帝和蕭皇后因那時無子嗣,幾乎是將其當做自己的女兒一般撫養。
只是據說陽秋長公主貌醜無鹽,一直被養在深宮。無人能知。
這樣一個被傳聞說是“醜女”的公主,自然也乏人問津。姜太后也並不將其婚事放在心上,甚至是不將此人放在心上,以至於陽秋長公主的婚事拖到現在,還尚無眉目。
“他想讓我幫忙在宮中人面前提一提他。”高辰複道:“如果能入了皇上的耳。娶小皇姨的事情,就能多一層保障。”
鄔八月咬了咬脣,搖頭說道:“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表兄他會想要娶公主……娶了公主之後,他就不能參政,不能爲官了,他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高辰復輕輕搖頭:“他說,對未來他自有打算。他只需要我幫忙,將他的名號,設法讓宮中人知道。”
鄔八月心跳得有些快,忽然擡頭道:“爺,表兄這會不會是障眼法?”
高辰復揚挑了挑眉:“障眼法?”
鄔八月連連點頭:“這是表兄放出的煙霧彈。他明面上是讓說自己想尚主,但實際上,他只是想讓人認識他。”
“那他又何必繞這麼大一個圈子?”高辰復笑着搖頭道:“他何不直接求到鄔老面前,請鄔老多帶他去結交一些朝中文臣?”
鄔八月也想不明白,她嘟囔道:“真是個神經……”
而另一邊,離開鄔府的賀修齊正與人對弈,猛地打了個噴嚏。
他望了望天,道:“八月那妮子肯定在罵我。”
坐他對面的男人很年輕,眉宇之間有一股戾氣。
“想引人注意,直接找鄔老不就行了?何必通過高辰復?要是皇上真讓你尚主,你沒地方哭去。”
“你不懂。”賀修齊微微一笑:“鄔老?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