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八月不知道鄔陵柳哪兒來的那樣強大的自信。
又或者說,鄔陵柳向來就是個十分會自己給自己找自信的人。
大概是因爲無知,所以無畏?
鄔八月笑了笑,並未再說什麼,只道時辰已不早,她須得去給老太君請了安後趕回西府去。
鄔陵柳也沒再攔着她,但還是囑咐了她一句,讓她在老太君那兒說說她的好話。
來時走得慢吞吞,離開時鄔陵柳依舊是那樣做作地擺臀扭腰,扶着丫鬟的手走得極慢。
朝霞睨了一眼鄔陵柳的背影,低聲對鄔八月道:“姑娘,方纔二姑娘說的話……”
“不用在意。”鄔八月沉聲說道:“當做什麼都沒聽到就好。”
朝霞應了一聲,暮靄不屑地道:“以前也沒見二姑娘走路這般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腰椎不好呢。”
“江南女子多半都是扶風弱柳之姿,二姐姐將要嫁往江南,提前熟悉江南女子走路的儀態,倒也說得過去。”鄔八月頓了頓,道:“不過,過猶不及。”
“依奴婢看,二姑娘這是東施效顰。”暮靄輕笑一聲:“病弱美態沒學好,反倒顯得矯情。”
朝霞輕打了她一下,提醒道:“這是在東府呢,別想說什麼說什麼。”
朝霞看向鄔八月道:“姑娘,我們還是趕緊去田園居吧。”
郝老太君的田園居稱得上是東府的一塊淨土。
鄔八月到時,二丫正挽着褲腿,站在田園居的門口。
早在遙遙望見了鄔八月的時候,二丫便朝着鄔八月使勁兒揮手。
待鄔八月到了,二丫喜滋滋地迎過她:“四姑娘當真來了。”
鄔八月好奇地笑道:“二丫知道我要來?”
“當然知道啊!”二丫得意地擺了擺頭:“四姑娘能回來,還是郝奶奶出的力呢。要不是郝奶奶開口,四姑娘還得在漠北待着。”
二丫湊近鄔八月道:“兩個府裡,六個姑娘,除了五姑娘,就數四姑娘最重義氣了!四姑娘知道是郝奶奶開了口你才能回來,你怎麼會不來謝郝奶奶呢?”
二丫拉着鄔八月迫切地道:“四姑娘趕緊的吧,我還跟小丫鬟們賭了兩朵小絹花,四姑娘來了,我的絹花可就贏過來了。”
鄔八月有些哭笑不得,被二丫拽着進了田園居的茅草屋子。
郝老太君正盤腿坐在炕上,開着窗戶做着針線。
郝老太君雖是老當益壯,但到底上了年紀,眼神並不算太好,穿針引線時眼睛微微眯起。
二丫喊道:“郝奶奶,四姑娘來了!”
郝老太君手一抖,針尖扎錯了地方。
她頓時笑罵道:“讓你不要咋咋呼呼的,一點兒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以後咋說婆家?”
二丫嘿嘿笑,跑上去將郝老太君手裡的刺繡框子給繳了過來,放到一邊兒。
郝老太君橫了她一眼,這纔看向鄔八月,打量了她一番道:“八月回來了?一個冬天不見,瘦了一圈兒。”
鄔八月正了正衣裳,鄭重地跪到了郝老太君面前,結結實實地給她磕了個頭。
“趕緊起來。”郝老太君見此忙要下炕,二丫先他一步將鄔八月給拽了起來。
“我可還活着呢,等我入了土,你再磕頭也不遲。”
郝老太君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又有些心疼地道:“這地坑坑窪窪的,你這一頭磕下去,額頭腫起來了可咋辦?”
鄔八月笑着道:“曾祖母不嫌棄我額頭腫了不好看就行。”
郝老太君頓時被她氣笑了:“出去了一遭,嘴倒是變得甜了。”
一邊說着,郝老太君便挪了挪位置,讓鄔八月也上炕坐。
鄔八月倒也不推辭,脫了鞋,盤腿坐在了炕上。
郝老太君詢問起她在漠北過的生活,鄔八月便將能說的都說了。
郝老太君默默地聽着,不時插嘴問上一兩句。
末了,郝老太君嘆息一聲:“那地方的確不宜久待,聽你形容的,那簡直是冰天雪地……連門兒都不能出,這一個冬天,你豈不是悶壞了?”
鄔八月笑着點點頭,道:“是悶壞了。”
“如今回來了就好了。”郝老太君嘆了一聲,又有些遺憾道:“不過這眼瞅着你二姐三姐都要嫁了,你也在府裡留不了多少時候……”
鄔八月微微垂了頭,二丫在一邊插話道:“郝奶奶,最近外邊兒有傳言,傳得特別厲害,說是皇上要把四姑娘許給從漠北迴來的高將軍呢!”
二丫眼睛呈了桃心狀,一副幻想的模樣:“聽說高將軍在漠北可是名神將,不知道長得是不是也丰神俊朗的……他可是蘭陵侯爺的兒子呢,府裡的嬤嬤媽媽們都說當年的蘭陵侯爺可是燕京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迷倒了不少人,高將軍肯定也不差……”
郝老太君順手抄起炕桌上放着的繡樣就朝二丫砸了過去,二丫痛呼一聲,摸着頭不滿道:“我又沒說謊……”
郝老太君問道:“你剛纔說那是真的?都聽說誰的啊?”
“府裡的人都這麼說,據說本就是宮裡傳出來的消息。”二丫笑嘻嘻地湊近鄔八月:“四姑娘,這事兒你知道不?”
“她纔回來,打哪兒知道這種流言?”
郝老太君擺了擺手:“皇上要是給你賜婚,那也是大恩典。”
二丫奇怪地道:“郝奶奶不是瞧不起皇家嗎?”
“一碼歸一碼唄。”郝老太君道:“指不定那皇上也知道你四姑娘在宮裡被人冤枉的事,這纔要給她賜婚補償。這般說來,這皇上當得還比較像樣。”
鄔八月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知道郝老太君對大夏皇族不怎麼看得上眼,也曾親耳聽到過郝老太君說皇族之人骨血裡就是泥腿子,比不得誰高貴,但郝老太君這態度也變得太隨意了吧……
郝老太君拉過鄔八月的手,道:“你雖然是回來了,可在家裡也留不長。不管那皇上是不是要給你賜婚,你二姐三姐一嫁,立馬就輪到你了。趁着這段日子,好好陪陪你祖母。”
郝老太君嘆息一聲,道:“你祖母爲了你的事兒,可真是連自己的命都顧不得了。”
鄔八月咬了咬脣,重重點頭:“八月明白。”
“你明白就好。”郝老太君道:“我也算看明白了,你就是你祖母的命根子。你要是好,她就什麼都好。你要是不好了,她能跟人拼命。”
二丫也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西府老太太因爲四姑娘的事情,到現在還不咱們東府的人往來呢。”
郝老太君沉了沉眼,道:“你回去以後也勸勸你祖母,到底是一家人,再怎麼吵鬧,還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一家人。一家人沒有隔夜仇。”
鄔八月彎了彎脣角,臉上不知是微笑還是諷刺。她低聲道:“八月記下了。”
郝老太君便鬆了口氣,說:“瞧你這模樣應該也是剛回來。剛回來便來我這兒,也是你祖母有心了。”
郝老太君指了指窗外那幾畦菜地,道:“讓二丫給你摘點兒新鮮的菜蔬回去,讓廚房整治了,孝敬孝敬你祖母。”
鄔八月穿了鞋,給郝老太君行了個禮。二丫拉着她去菜地裡選菜,一臉笑容似是沒心沒肺的。
鄔八月忽然覺得,像二丫這樣也挺好的。雖然是無父無母的孤女,可有一個將她當親人一般對待的老太君,讓她可以毫無壓力地長大。
提了一籃子從田園居里摘得的菜,鄔八月離開了西府。
慶幸的是沒有再遇上東府任何一位主子。
讓暮靄將菜蔬拎到廚房去,鄔八月則到了段氏身邊去。
在她去東府的短短時間內,西府的女主子們全都到了段氏屋裡。
鄔八月剛一進屋,便被一個人給突的擁住了。
“死丫頭,可算回來了……”
鄔八月一愣,隨即緩緩笑開,道:“三姐姐,你要勒死我啊……”
“死了乾淨,省得害人日日惦念。”
鄔陵桃鬆開鄔八月,眼眶紅紅的。姐妹倆互相盯着看了半晌,鄔陵桃鼻頭都紅了。
“好了好了,馬上就要出閣的人了,還那麼愛哭鼻子,怎麼使得?”
賀氏訓了一句,讓姐妹倆進屋。
鄔陵梅候在屋內,見到鄔八月,臉上露出一個溫暖的笑,衝她點了點頭。
四妹妹雖然才只有十歲,但是一舉一動嫺靜優雅,倒是比鄔陵桃更有的大家閨秀的風範。
鄔八月先去給幾位長輩見了禮,同輩中比她大的只有鄔良梧和鄔陵桃。鄔良梧婚後,已在鄔國樑的安排下在朝中謀了一個閒職做事,此時他自然不在府裡。
但鄔良梧已娶親,這位三奶奶是鄔府的新人,鄔八月之前是沒見過的。如今回來,少不得要和她新任三嫂認識認識。
因五太太和三奶奶孃家都姓顧,是以家裡都稱三奶奶爲小顧氏。
小顧氏長得很討喜,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笑起來憨態可掬,很合鄔八月的眼緣。
鄔八月上前給小顧氏行禮:“三嫂好,初次見面,我是行四的陵梔。三嫂要是不嫌棄,叫我的小名八月就好。”
“四、四姑娘好……”小顧氏笑着撓了撓頭,意識到自己叫錯了稱呼,忙改口道:“八月,八月好。”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陳嬤嬤卻匆忙進來,稟報段氏道:“老太太,老太爺剛讓人傳了信,說是在宮裡和皇上有事相商,要晚些纔回。”
段氏臉上的笑頓時淡了兩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