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北風忽起,吹黃了一塘荷葉。翌日晨風微涼,秋高氣爽。陳凌雲和容霜當先登門,李母留了理哥兒歆姐兒、韻姐兒和幾個女兒在“紫薇閣”說話。
容輝穿了套寶藍色克絲深衣,待韻姐兒請過早安,又一起往“紫薇閣”去。相互見過,見都有事忙,便約陳凌雲去山中踏秋,順便說起“陽都”港口的事。
通家之好紛紛上山道賀,李蕃寧和容光接待男賓。凌霄戴了赤金頭面,穿了套大紅克絲深衣,邀了大嫂周氏上山,一起應酬女眷。中午時分,八角殿下襬席。衆賓客又分男女長幼,各按東西坐下。
飯後演洗,衆丫鬟在後殿丹陛前擺了面赤金“化龍盆”,在盆後設下香案,供上了諸天神靈。凌霄派了紅袖去容輝身邊服侍,親自抱來“葳哥兒”,交給穩婆洗浴。
瀟娟穿了身粉絲齊胸襦裙,瀟月穿了套蜀錦深衣,在一旁觀禮。梅釵等人守在丹陛兩側,凝神警戒。各家女眷依次上前,摘下貼身首飾“添盆”。玲玲聲中,三個穩婆陪着笑在一旁唱贊,直嚇得小傢伙哇哇大哭。衆人稱爲“響盆“,更加熱鬧。
容輝讓丫鬟撤下桌布,給衆人上“鐵觀音”。自己和容光、榮耀陪陳凌雲、趙清沐和宋譽在中殿丹陛上喝茶,等待“洗三”禮畢。茶葉泡開,一時間清香四溢。
酒過三巡,飯過五味,再加一杯烏龍,端的是心懷舒暢。臺下衆人喝得“嘖嘖”聲響,亦是齒頰留香,紛紛稱讚好茶。氣氛緩和,說話聲越來越大,忽然有人起鬨,也想瞧瞧二少爺。
容輝見衆人高興,聽言吩咐紅袖:“去,把小傢伙兒抱來讓大夥瞧瞧!”
紅袖滿臉尷尬,小聲提醒:“二少爺還在行禮呢,神靈面前,不吉利呀……”
一衆人幾杯靈酒下肚,隨聲附和:“哪能讓二少爺移步,自然是我們給去添個盆……”“對對對,添個盆……”紛紛掏出隨身玉佩,一時間光暈流轉。
容輝有些飄飄然,站起身微笑招呼:“那,咱就去看看?”伸手相請,當先帶路。
陳凌雲覺得不妥,這位舅兄只有這一棵獨苗,人多手雜,出點意外怎麼辦?何況負責的是自己的親妹妹……可見他話已出口,張了張嘴,只好起身跟上。衆人見了,紛紛離座,魚貫相隨。
容輝轉過後殿屏風,見凌霄、容雪、瀟娟、梅釵等正護金盆兩邊,才放下心來。走上前見嬰兒由乳孃託着腦袋,正坐在水中,肌膚粉紅,添了幾分白皙,正閉着眼睛微笑。仔細觀察,果然是根骨清靈,神完氣足,也由心高興。
衆女眷見容輝過來,紛紛襝衽退開。凌霄呼出口氣,訕訕微笑:“師兄不知道,他剛纔哭得有多大聲……”
衆男賓跟來看見,紛紛稱讚:“看着小傢伙,一點都不怕生!”“他還在笑呢,多靈活!”“精氣神也足,果然是真人的子嗣!”“可不是嘛,瞧那眉眼,和真人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容輝暗暗得意,笑着招呼衆人:“孩子還小,可別慣到骨子裡去了。等長大了,還有勞各位多多……”話沒說完,忽覺一道疾風掃來,直指凌霄心腹。不及多想,側步上前,催動“雨霧弧光”。
電光石火之間,凌霄反應過來,卻不敢催法力護身。不辨緣由,縱身竄出,身在“化龍盆”前,只覺身側一麻,又聽見嬰兒大哭,才鬆了口氣:“好了……”
容輝凝神運氣,只覺吞了顆太陽,身前光芒大放。金鐵相擊,“噗噗噗……”一陣輕響,檔下一簇黑針。殿中衆人正凝視金盆,忽覺眼前一花,不由驚呼。修煉過的鼓足氣力,護住身形。沒功力的抱頭鼠竄,霎時間亂作一團。
容雪見凌霄撲跌,倒抽一口涼氣,轉念會意,捧起嬰兒,轉身就跑,身似一道疾風。陳凌雲就在丹陛一側,看見妹妹受傷,也嚇了一跳,忙上前護持。呼吸間回過神來,見殿中正亂,橫抱起來就往外屏風後走。陛上衆人看見,也知幫不上忙,魚貫相隨。
瀟娟見容輝穩穩檔下一篷黑氣,忙揮法訣開啓護殿法陣。梅釵等眼疾手快,各憑空抽出一柄長劍,在丹陛下一字排開。各捏劍訣,十二柄飛劍託手飛出,在身前交織成一道劍網。
飛針沾上弧光,恰似冰水落入滾油。去勢不減反增,,“嗤嗤嗤……”激起一篷黑氣。一正一邪,黑白交織,呼吸間竟和鬥了個不相上下。黑氣在弧光中漸漸消融,散出一股惡臭惡臭,直薰得人頭暈腦脹。
容輝面沉如水,待黑氣散盡,直氣得全身發抖,凝神掃視衆人,見有山中官吏,有親朋故舊,有遊方散人,也有丫鬟小廝,一個個正驚呼着抱頭鼠竄,早跑亂了方位,哪看得出兇手是誰?
瀟娟勃然大怒,瞪眼呵斥:“都別動!”走到容輝身邊說:“葳哥兒沒事,被容雪抱出去了。凌霄好像受了傷,也去了殿外,不會有事的。”
容輝心裡鬆了口氣,瞪着眼咬牙切齒:“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眼見衆人站定,沉聲命令:“所有女眷先出去,剩下的人,咱要一個一個的認。”
瀟娟覺得未必,連忙提醒容輝:“這件事沒這麼簡單,多半是個裡應外合,人多眼雜,才容易渾水摸魚……”
容輝覺得有道理,沉聲吩咐:“男東女西,隔三尺站開!”
衆人恢復過來,尚不知所以。可見金盆和嬰兒都不見了,也知道大事不好。聽言心神皆顫,可見容輝沒讓梅釵等立刻絞殺自己,也鬆了口氣,低頭下頭乖乖散開。
容輝回過神來,低下頭連個渣也找不到,方知那黑針純以劇毒凝結。其毒性之猛,能和華山“雨霧弧光”一較高下。不敢往下想,倒抽一口涼氣:“能用此毒者,絕非泛泛……”
他心火竄起,正要查探衆人功力。忽然傳入一聲冷笑:“你們怕什麼,‘靈山真人’早死在了大草原。這個,不過是個傀儡……”
衆人只覺聲在耳邊,聽言面面相覷,再看容輝,不由生出幾分狐疑。容輝氣極而笑:“你,還是想想自己的死期吧……”凝神反擊,聽到一聲冷哼傳回,卻感應到廳中有一人魂弛魄旋,心跳異常。余光中是前排一個羽冠老人,穿一身繭綢鶴氅。雖也站在人羣中間,卻頗具傲氣。
他心中冷笑,揹着手繞過劍網,走下三級臺階,在丹道上緩緩踱步,來回走了一趟,才轉到老者身前,正色詢問:“這位道兄,面生的很吶!”
老者輕哼一聲,斜眼望天,神似睥睨,勢不與其爲伍。瀟娟湊上前小聲提醒:“這是‘老爺子’的酒友,丹山‘六友’中的‘玉瓊叟’也是特地來看葳哥兒的。”
“喔?六友……”容輝正視老者,似笑非笑:“玉瓊,玉液瓊漿……這麼說,道友還是位杯林隱士?不知,還有哪五友,可都來了?”
“還有琴友‘玉軫子’,棋友‘浮雲子’,書友‘臨意子’,畫友‘水墨子’,茶友‘品心子’。這次來的,還有‘水墨子’先生、”瀟娟適時解釋:“當時六友來此,每人獻上一寶,想定居丹山。我們見那裡山險水急,更無三尺平地,就把那一小座靈脈租了給他們,期限是六十年。”
“哦,原來還是六位雅士……”容輝點頭微笑,周玫,皺眉冷哼:“什麼狐朋狗友……”雙手倏出,十指並用,直取“玉瓊叟”身前十處要穴。
兩人相隔既近,這一手又按得如風似電。“玉瓊叟”臉皮一跳,雖驚不亂,擡手橫揮,帶出一道漣漪。霎時間醇香四溢,衝的人頭暈目眩,竟是一泓烈酒。他輕哼一聲,眼中精光爆射。“呼啦”一聲,酒水自燃,直撲容輝面門。
容輝暗暗冷笑:“玩火,你還嫩了點!”雙手去勢不減,一掌“虛懷若谷”按出。氣勁成環,兜住火勢,反撞“玉瓊叟”胸口。
衆人只見火光乍亮,化作一顆光球,照得人心驚肉跳。驚呼一聲,四散奔逃。“玉瓊叟”嚇了一跳,轉過身欲破門而出,火光所及,確如陷泥淖。暗道“不好”,正欲再施殺招,背後一熱,氣血沸騰。
容輝豈能讓他得逞?凝神沉喝:“鎮—”
火勢回收,呼吸間化作一輪光幕,包餃子般裹住了“玉瓊叟”。殿中忽然躍起一個灰袍道人,左手結印,右手握一支長鋒狼毫,凌空劃出一道符文,凝力點出,正是“水墨子”。
驚呼聲中,容輝眼見符文似水,一閃晃至身前,深吸一口氣,不閃不避,潛運神功。符文印上胸口,任憑沒入。只深深吐納,呼吸間回過神來,擡手一掌素面朝天,隨即吩咐:“放開結界,保護衆人!”縱身撲上。
“水墨子”見自己一道符文竟封不住眼前青年,先是一怔。暗歎先機已失,又畫一道符文,凌空轉身,乘風疾走。氣勁相激,“轟隆隆”勁風四射。
法力所及,衆人身外各浮現出一道光幕,代爲抵禦。瀟娟聞言,放開結界,“水墨子”破門而去。容輝縱身追出,眼見他乘風急掠,直奔山門,不由冷笑:“我這裡,就那麼像菜園子門嗎?”提起三分氣力,擡手一掌。紫紅飛襲,直取水墨子後心。
虹光未到,氣勢先至,“水墨子”如陷泥淖,只好深吸一口氣,左手連連掐訣,右手畫筆急顫,呼吸間劃出十餘道符文。紫虹似箭,入穿草紙,“噗噗噗”連破三道符文,在前殿上轟然爆炸。
氣浪橫掃,屋瓦震顫,溢出一片彩霞。水墨子心腹發麻,暗暗叫罵:“小東洋,王八蛋……”乘風而走,直奔谷口。
“跑?”容輝去勢不減,搶至水墨子身後十丈,待飛出前院,再不客氣,又一掌“節節爭鋒”。
“水墨子”身形一滯,又見紫虹飛來。人在空中,驚駭之餘,左手結印,右手激顫,連畫十道符文。卻似紙紮一般,眼見鋒芒下層層崩潰,一咬牙掏出一張紫符,拍上胸口。
符紙融化成霧,斗篷般罩在了“水墨子”身上。身外符文,金光大放,氣勢陡盛。紫虹衝上,轟然爆炸。一連三響,罡風四射。“水墨子”被威能拋出,去勢不停,帶着一抹紫霞疾去,似無絲毫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