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公主?”皇帝玩味地看着上官海棠,突然揚聲道:“來人,傳靖公主上殿!”
氣氛頓時一窒。
誰都知道,皇帝跟靖公主不合,不合到了皇帝甚至派血衛多次暗殺靖公主姐妹。自靖公主入京以來,皇帝和靖公主就沒在公開場合見過面。如今召靖公主上殿,難不成……
不管殿上衆裡心裡百轉千回的都是什麼念頭,都沒有人表露出來,靜靜地等待這堪稱歷史性的一次會面。
沒讓大家等多久,就有內侍唱名道:“靖公主覲見。容公主覲見。”
容公主?大家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在見到泰然自若地走上殿來的兩個少女的時候同時停住了。
舒靖難得地翻出一次公主華服,金絲描鳳,銀線劃邊,款款走來間裙襬迤邐委地,端是姿容瑰麗氣度天成,回眸一笑間,驚豔全場。
瑤光跟在舒靖身後,除了衣服的顏色從火紅換成了冰藍之色,和舒靖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和平時不太一樣的是,瑤光這回兩手空空,隨身的佩劍並沒有帶着。
站定後,舒靖擡頭看向高坐於御座之上的帝王,嫣然一笑,輕提裙襬屈膝一禮,笑吟吟地朗聲道:“兒臣,見過父皇。”
瑤光照瓢畫葫蘆地和舒靖一起行禮。
行過禮,舒靖和瑤光保持着屈膝半蹲的姿勢,含笑看着皇帝,氣定神閒,完全不覺得這個動作有多艱難。
皇帝默不吭聲,只是死死地盯着舒靖和瑤光姐妹,卻見舒靖始終神態自若,含笑凝眸看着自己。而瑤光卻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姐妹倆都看不出半點煩燥不耐。
好半天,皇帝才恍然驚醒一般。擺了擺手,露出和藹的笑容:“哦,是靖丫頭和容丫頭到了啊。我竟然沒看到,還蹲着幹嘛。快起來吧。”說罷,皇帝又佯怒道:“怎麼沒人提醒朕一聲,害兩位公主蹲了這麼許久。”
舒靖笑吟吟地接口道:“想必是父皇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了,纔沒見到我和阿容。兒臣等蹲一蹲倒是無妨,畢竟兒臣年輕嘛,倒也不覺得辛苦。只是。若是讓諸臣工也這麼來一遭,年紀輕些的也就罷了,像雲相這般年紀大點的,若是出了什麼事,那可怎生是好?”
瑤光說得就更不客氣點:“沒看到?那就去找個大夫看眼睛就是了。”
隊列中有人失笑出聲,不過警覺得快,剛一出聲就連忙板起臉站好,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皇帝掃了一圈過去,愣是沒發現剛纔是誰在偷笑。只得把火憋在心裡,對着舒靖笑道:“靖丫頭倒是有孝心,只是朕還年輕着,還不到需要天天看大夫吃藥的時候。話又說回來了。”皇帝突然一板臉,厲聲質問傳話的內侍,“朕只召了靖公主一人,爲何你們連容公主也一起召來了?”
天子盛怒之下,傳話的內侍嚇得直接跪在地上,俯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靖公主擺了擺手,巧笑嫣然:“父皇也不必太過苛責了。是我與阿容許久未曾見過父皇了,今日得父皇召見,偏偏父皇偏心,只召了我,阿容就跟我鬧彆扭了。我尋思着,終究是父女,父皇既然見了我,萬萬沒有隻肯見我不肯見阿容的道理,我又心疼阿容不曾見過父皇,便帶上阿容一起來了。若是父皇不滿,罰我一人便是,不要怪罪阿容。”話語之間,一派姐妹情深,聽得文武百官連連點頭。
就算皇帝跟兩位公主之間已經到了刀兵相見的程度,但在面上,在朝堂上,在文武百官面前,依然要擺出一副父慈女孝的樣子出來,做給天下人看。
皇族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一羣人,最講究規矩,又最不講究規矩,最要面子,又最不要面子。
皇帝也沒打算拿這個理由來處罰舒靖,雖然可以把這件事情上綱上線到抗旨不遵的程度,但也不可能拿這個當藉口直接把舒靖推出午門直接斬了,皇帝便乾脆放了過去,也順便替自己撈點名聲挽回點形象。
想到這,皇帝就長嘆一聲:“你這丫頭……唉,算了,此事就此作罷。記住,下不爲例!”不等舒靖回話,皇帝就把話題轉開來:“你們兩個,可知道今天朕爲何召你們上殿嗎?”
舒靖看了一眼上官海棠手中長長的紙卷,捂袖輕笑:“若是我說不知道,誰都不會信吧?”
說着,舒靖上前一步,對着上官海棠伸出了右手。上官海棠會意地把手中的紙卷放到舒靖手中,後退一步,回到隊列中,功成身退,將場面讓給舒靖。
抖了抖手中的紙卷,舒靖直言不諱:“沒錯,上官相手中的這些情報,是我拿給她的。”
“朕倒好奇地緊,靖丫頭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這些情報。還有……”皇帝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窺探天子近衛,你到底居心何在!”
舒靖昂着頭,直視皇帝,話語間半步都不退讓,針鋒相對道:“若非天子血衛三天兩頭地找我們麻煩,我還懶得理他!”
擲地有聲,不少人在心裡暗暗喝彩了一句,卻是誰都沒敢開口。
似乎還嫌自己的話不夠勁爆一般,舒靖又扔下了一個重磅炸彈:“對了,我昨天晚上上門去血衛哪裡討前兩天刺殺我的那個刺客,結果血衛不僅不從,還語出不遜,說……”
舒靖臉上飛起兩抹暈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些污言穢語太過難聽,我一介女兒家,也不好意思重複,總之,就是在話裡肆意輕薄污辱我和阿容,甚至要對我們動手動腳的,所以我們就……”
舒靖靦腆一笑,對皇帝說道:“這些人太不像話了。再怎麼說,我也是堂堂公主,他們居然敢對我如此不敬,推而想之。這些血衛怕是在父皇面前都很無禮。兒臣便琢磨着,教訓了他們一下,也好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天家威嚴’。只是一不小心。出手重了點。”
皇帝呼吸一窒。出手重了點?恐怕不僅如此吧……
不給皇帝插話的機會,舒靖繼續說道:“把他們全部打倒後,我便自己入內找前兩天刺殺我的那個刺客。結果……”舒靖的臉徹底紅了起來,似乎對當時的場景非常尷尬。“我,我真沒想到會是那麼個場景,那些女孩子真是可憐,被關在屋內的地下室裡,連可以遮體禦寒的被單都沒有。”
反應快的人已經想到之前上官海棠說過的“少女失蹤案”了,雖然舒靖說得含含糊糊的,不過大家都聽明白了當時到底是怎樣一個場景。也者能理解,雲英未嫁的女兒家,碰到這種事情說不出口也是正常。
擡頭看了眼皇帝,舒靖脣邊的笑意更深:“因着那裡離上官相府比較近,我們便打算去找上官相借衣服給那些女孩子穿。誰曾想,我們一出地下室,那些血衛跟瘋了似的跟我們打了起來。萬般無奈之下,我和阿容只能下了重手。”
說着,舒靖小聲嘀咕了一句:“反正一堆人渣,死了正好。也省得他們天天吃飽了撐的沒事做,拿刺殺我們當家常便飯。”
皇帝越聽臉色越黑,怪不得昨天派人出去查探情況後,卻始終沒有收到任何回報。看了一眼安靜地站在旁邊的瑤光。皇帝的臉色更黑了幾分。先天榜第二,好一個先天榜第二!
正當皇帝咬牙切齒準備開口的時候,有個走路都有些顫巍巍的老頭子出列了,重重地咳了幾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臣,有本啓奏。”
看清楚出來的人是誰的時候,原本臉色就很難看的皇帝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隨即很快恢復了正常:“魏先生請講。”一邊說,皇帝一邊在心裡嘀咕了起來。這老不死的都退隱多年了,怎麼今天突然跑出來了?還挑在這種時候?當初他差點政變逼宮、昭慧長公主李盈退位,都沒能驚動這個人瑞級別的老頭子。
皇帝的“魏先生”三個字一出,舒靖頓時就知道這個眼瞅着隨時都可能斷氣的老頭子是誰了,連忙恭敬地讓開位置。
魏正,四朝老臣,兩代帝師,桃李滿天下,不要說皇帝了,就是皇帝他那個死掉很多年的爹,當初在這個老頭子面前都得客客氣氣的,唸書的時候天天被打板子都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舒靖往魏正站出來的方向瞄了一眼,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將魏正原本坐着的椅子搬出來放好,然後垂手肅立在一旁。
看到舒靖的舉動,皇帝心中大悔,但也不能讓魏正就這麼站着,沒看着才站了一小會,這老頭子就已經開始喘氣了,要是累着他了結果一口氣喘不上來死在這,皇帝會被全天下的文人戳着脊樑骨罵不尊師重道,遺臭萬年,於是再不滿,皇帝也只能硬着頭皮說:“魏先生還是先坐再說吧。”
魏正坐地很坦然。他輩分高,當今皇帝以及皇帝的父親、早已駕崩的先帝都是他的學生。他年紀大,去年剛做完百歲大壽。於情於理,哪怕是在皇帝面前,他都有坐着的資格。
坐下後,魏正端正坐姿,神色肅穆地問皇帝:“陛下,臣本已告老,不再過問朝事,只是如今有幾個問題,想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請教陛下。”
皇帝只能掛着溫和的笑容說:“先生請講!”
“敢問陛下,靖公主所言是否爲真?”魏正一開口就直奔中心,“陛下是否當真派遣血衛追殺皇后娘娘、靖公主和容公主?”
魏正這話一問出來,頓時全場寂靜,沒人敢接這個話茬。
好吧,雖然託《江湖小報》的福,天下皆知皇帝追殺妻女,但還沒有人把這件事情擺到檯面上來,因爲沒有證據。你說《江湖小報》?拜託,人家每一期版頭就印着一排大字——江湖傳言,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人家都擺明車馬說是“江湖傳言”了,你拿他當證據?就算《江湖小報》幾乎所有的報道最後都被證明了其真實性,依舊不能拿來當證據用。
尤其是作爲苦主的皇后和兩位公主安靜地呆在揚州秀坊,誰吃飽了撐的爲一個過氣的皇后跟皇帝過不去?就算犯顏直諫求個名留青史。也要考慮下付出的成本和收益相比,是否值的。
於是,這是頭一回。有人把這件事拿到朝堂上來講。就是當初昭慧長公主殺到京城逼着皇帝冊封兩位公主的時候,都沒明着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講。
對着魏正嚴肅的臉,皇帝的腦筋全力開動。尋思着要如何爲自己開脫。文人的筆太恐怖了,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就在文人的筆尖這一晃間。皇帝是不怎麼在乎自己的名聲——反正他也沒什麼名聲可言了,但他在乎自己的皇位。而眼前這位,聲望太高,如果他直接表露出對自己的不滿的話,怕是天下的文人,有一半以上都會與他離心,他還要如何治理天下?也因此。雖然對魏正很不爽,皇帝還是不得不擺出尊師重道的態度出來。也幸好魏正一直很安份地呆在家裡,著著書,偶爾教教學生,沒四處晃悠到皇帝面前讓他礙眼。
沒聽到皇帝的回答,魏正也不急,氣定神閒地坐着,等着皇帝給他一個答案。
好半天,皇帝才神色凝重地問了魏正一句:“魏先生可知道,定光禪師?”正好。他本來也打算在今天的大朝會上,借定光禪師的口,將那兩個丫頭置於死地,正好藉機把話題引過去。順便也可以替自己解圍。
魏正一驚:“就是那個掐算之事無不應驗的定光禪師?”
皇帝微微頷首:“正是。”
魏正不解道:“陛下爲何突然提起定光禪師?”
“十七年前,定光禪師曾經到訪京中,這事,魏先生應該知道吧?”見到魏正點頭,皇帝繼續說,“定光禪師入京,朕自然是要見上一見的。當時皇后剛剛誕下兩位公主,朕歡喜不已,便請定光禪師爲兩位公主算上一算。”
魏正一聽就知道這纔是其中的關鍵,看了一眼肅立在一旁的兩位公主,神情越發嚴肅:“定光禪師算出什麼結果了?”
“當時,定光禪師算了許久,才神色肅穆地說道,兩位公主,一位命主刀兵,降世必有兵禍連綿,而另一位……”皇帝輕嘆了一聲,苦笑着搖了搖頭。
魏正下意識地看了眼舒靖和瑤光,仔細地看了下她們兩個的表情,卻見到舒靖脣邊含笑,心中有幾分奇怪,但又按捺了下去,只是問皇帝:“另一位公主怎麼了?”
“另一位公主。”皇帝的神情有幾分古怪,“定光禪師說,他算了許久,換了數種辦法,都只算出一個結果——母儀天下!”
魏正一驚,隨即又道:“莫非,另一公主將遠嫁他國?”
皇帝苦笑:“朕原本也這麼以爲,定光禪師卻說,另一位公主命格至尊至貴,是天生的皇后命格,除了九五至尊,無人可以相配。”
朝堂上所有人都有些呆愣。
皇帝的女兒,在什麼情況下會變成皇后?除非改朝換代,否則,無論皇室中誰登上皇位,公主都不可能變成皇后。怪不得皇帝與兩位公主不合呢!
魏正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不禁一嘆:“若只是如此,陛下又何必下此狠手?”話是這麼說,歷經四朝的魏正心裡很清楚,牽扯到皇位的話,別說是自己的女兒,就是老爹都得死!歷史上弒父殺兄的皇帝還少了嗎?
皇帝大義凜然道:“天下萬民的安危,與朕的一己之私相比,自然是天下安危爲重。若是留着兩位公主,日後刀兵連連天下大亂,朕又有何面目面對天下百姓?”
舒靖卻低低地笑了起來:“說得好聽,不就是怕你自己的皇位沒了嗎?直說是怕我以後的男人搶了你的皇位就直說,何必用阿容做藉口。”
魏正眼神一凜,問舒靖:“這麼說來,靖公主也是知道此事的?”
“當然知道。”舒靖一挑眉,毫不畏懼地直視魏正:“說起來,我倒好奇地緊,這個定光禪師到底是何等人物,居然三言兩語,就能說動九五至尊殺女?”
一直很安靜地瑤光突然開口:“能不能讓我見見這個定光禪師?”
舒靖驚訝地回頭。來之前就說好了。朝上的事情她自己應對就夠了,瑤光只是以防萬一來保證她的安全而已,現在瑤光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倒讓舒靖有幾分措手不及的感覺。
瑤光擡眸看向皇帝,淡淡地說道:“我倒想看看,是何方高人。居然有那個本事來算我和阿靖的命格,還算了個*不離十。”她的命格。舒靖的命格,凡人是決計算不出來的。當初欽天監監正是借了天星盤殘片的力量,纔算出一星半點,事後自己還遭到了反噬。如今看來,皇帝真正得知她們兩個的命格,恐怕還是因爲這個什麼“定光禪師”。
一片地倒吸冷氣聲中,魏正連忙道:“容公主。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居然承認皇帝所說的命格爲真?這位公主殿下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舒靖有些無奈地看向瑤光,瑤光回了個“不用擔心”的眼神後,坦然地對魏正說:“如果皇帝沒撒謊的話,那個所謂的定光禪師算出的我和阿靖的命格,有一大半是對的。”
“一大半是對的?”魏正玩味着這幾個字,看似老眼昏花的視線卻鋒銳至極,“這麼說,兩位公主的命格還有下文?”
瑤光點頭:“是。”
魏正追問道:“下文是什麼?”
瑤光沒有正面回答魏正的疑問,而是說道:“爲什麼不把那個什麼‘定光禪師’找過來,當面對質呢?”
尋思了一下。魏正覺得瑤光所言有理,便向皇帝一拱手,提議道:“陛下,依臣之見。容公主所言甚是在理。不如請召定光禪師上殿,當着兩位公主的面分說一二,將此事撕擄清楚,免得日後爲此事再起糾紛。”
皇帝正巴不得呢,聞言揚聲道:“請定光禪師上殿!”
內侍一聲聲通傳出去:“請定光禪師上殿!”
不過片刻的功夫,隨着一聲“定光禪師覲見”,一個和尚走上殿來,雙掌合十,對皇帝行了一禮:“阿彌陀佛,貧僧見過陛下。”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和尚,穿着藍色的布衣僧袍,披着件袈裟,右手握着一串念珠,往那一站,端是寶相莊嚴,讓人心生敬重。
皇帝連忙道:“定光禪師免禮。來人,爲禪師看座!”
便有機靈的內侍搬着椅子小跑上前,在魏正旁邊另設一座。
“謝陛下厚愛。”定光禪師雙掌合十,謝過恩後才落座。
坐定之後,皇帝這纔開口道:“方纔朕與魏先生提及兩位公主的命格,便請禪師上殿,當着諸臣工的面,爲兩位公主的命格講解一二,也好去了諸臣工心中的疑惑。”
誦了聲佛號後,定光禪師不緊不慢地說道:“十七年前,貧僧應邀爲兩位公主算過一次,容公主命犯刀兵,降世之時兵星大亮,定有兵禍連綿。而靖公主……貧僧從未見過靖公主這般至尊至貴的命格,按其命格來看,日後必爲母儀天下的皇后。”
定光禪師所言,跟皇帝之前說得並無出入,頓時,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兩位公主身上來。
舒靖心中有幾分不安。這個變化有點出乎她的意料,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不過,舒靖並沒有太過擔憂,淵虹曾經對她透露過,無論是瑤光還是勾陳,他們兩個的身份地位,哪怕在九天之上,都不一般。而勾陳的名字,舒靖也曾經查過典籍,對他的身份心中也有了幾分猜測。定光禪師再厲害,能跟勾陳和瑤光這兩個神仙相提並論嗎?
想到這,舒靖心中大定,拿眼看向瑤光,以眼神詢問她要怎麼辦。
瑤光對着舒靖露出個安撫性質的笑容,然後沉聲對定光禪師道:“十七年前?定光禪師恐怕之後再也沒替我和阿靖算過命格了吧?”
定光禪師手中的動作一頓,擡眼看向瑤光,問道:“容公主這是何意?”從進殿以來,定光禪師就有種微妙的感覺,但卻始終抓不住,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受此影響,他的心情也有些煩燥,只是他定力十足。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瑤光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想請定光禪師再爲我和阿靖算上一算而已。”
皇帝心中狐疑。再算一次?除非有天大的機緣,否則。命格這東西,無論算多少次都是一樣的。聯想到瑤光剛纔直言不諱地承認,皇帝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只好死死地盯着定光禪師,希望不要出什麼問題纔好。
偏偏。皇帝怕什麼,就來了什麼。
在所有人關注的視線中,定光禪師站了起來,右手轉動着念珠低聲誦着佛號,左手在袖中掐算不止。算着算着,定光禪師的額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鎮定。漸漸有些不安發慌,最後甚至帶上了幾分驚懼之色。
衆目睽睽之下,定光禪師猛地一擡頭,死死地看着舒靖,看得舒靖心裡都有些發毛。瑤光皺了皺眉,輕輕移動腳步,擋在了舒靖面前,沉靜地看着定光禪師。
瑤光這一動,似乎開啓了什麼信號似的,定光禪師頓時“哇”地一聲。一口血就噴了出來,踉蹌着倒退了數步,一臉的不敢置信,兀自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見到定光禪師吐血,皇帝猛地站了起來,然後發覺自己的反應太誇張了點,輕咳了一聲以掩飾尷尬,揚聲問道:“定光禪師,您怎麼了?”
定光禪師恍若未聞,只是雙眼無神地看着瑤光和舒靖,搖着頭不停地說着:“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這個變化太過突然,皇帝壓根就沒想到過會發生這種情況,內心有些許惱怒,甚至有幾分恨上了定光禪師,隨手指了個內侍:“扶下禪師。”扶是假,把人叫醒纔是真。
被指的內侍小跑上前,正要扶定光禪師的時候,手還沒碰到,就被定光禪師打落。這一下似乎讓定光禪師清醒過來一般,他大踏步地上前了幾步,站在瑤光面前不到半尺處,咬牙切齒地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呃?
定光禪師的聲音不算小,所有人都聽清楚了,疑惑也都冒了出來,連舒靖都不例外。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舒靖比較好奇的是,她那個神仙妹妹到底使了什麼手段,讓這個什麼“定光禪師”失態至此。
瑤光沒有受到定光禪師的態度的半分影響,淡定地問道:“定光禪師可算出我和阿靖的命格了?”話是這麼問沒錯,但瑤光心知道他肯定算不出來。有本事在高人出手屏蔽了天機的現在算出她們兩個的命格的人,也就只有那麼寥寥數人,而這些人,瑤光都認識,至少知道對方的存在。但是,眼前這個人,瑤光沒見過他,也沒聽過“定光”之名,想來肯定不是什麼重要人士,至少即不是上古洪荒時代的人,也不是天道應運而生的人,除開這兩種情況,瑤光不懼所有人。就算那兩種情況的人,瑤光未曾懼過,只是要慎重幾分而已。
定光禪師死死地盯着瑤光,重複了之前的問題:“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他知道自己今天踢到鐵板了,只是不甘心就這麼敗下陣來,琢磨着先弄清楚對方的路數,再決定如何應對。如果不是什麼重要人士的話……
皇帝此刻已經又坐了下來,有些不滿地問道:“定光禪師,您可無恙?”
“謝陛下關愛,貧僧無事。”好在定光禪師也知道什麼事情比較重要,轉身先回答了皇帝的問話。
皇帝又問:“禪師可算出來了?”他對定光禪師如此禮遇,甚至在暗地裡推動定光禪師的名聲傳揚,有一大半,爲的就是今日。
說到這個,定光禪師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他側身看着瑤光和舒靖,咬着牙說:“貧僧用盡一切手段,卻看不清楚兩位公主的命格了。”在沒弄清楚這兩位公主的來歷路數之前,定光禪師可不敢隨便胡言亂語,萬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大人物就糟糕了。
皇帝悚然一驚,連忙問道:“可是,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貧僧確實爲兩位公主算過命格,正如我之前所言,靖公主母儀天下,容公主命犯刀兵。可是,”定光禪師的眼神如刀。剮得舒靖有些難受,下意識地往瑤光身後一躲,避開定光禪師的視線。於是定光禪師就跟瑤光正面對上了,繼續說道,“如今貧僧再度一算。卻是什麼都算不出來了。”
舒靖笑了,“小聲”嘀咕了一句:“當着面就算不出來了?沽名釣譽也不是這麼來的吧?”
這“小聲”的嘀咕。讓殿上不少人都笑出聲來,連魏正的眼中都帶上了幾分笑意,看向定光禪師的眼中也少了幾分尊敬之色。
定光禪師的臉色更難看了,看向瑤光和舒靖的眼神中帶上了幾分驚疑不定。以他的身份實力,居然算不出來,這其中的意味……
瑤光笑了:“你當然算不出來。聖人之下,蒼生皆螻蟻。你怎麼可能算得出來?”
定光禪師如遭雷擊。
聖人之下。蒼生皆螻蟻!
容公主這句話,到底只是隨口一說,還是意有所指?難不成,出手爲這兩位公主屏蔽天機的,是聖人不成?定光禪師心中驚疑不定,面上流露出幾分臺駭然之色。
看到定光禪師的反應,瑤光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果然,你也不是凡人。”
定光禪師瞳孔一縮,啞着聲音問了一句:“也?”
瑤光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而問道:“禪師……你是西方教的人嗎?”
西方教?定光禪師一怔。下意識地說道:“西方教早已改名佛教。”封神之戰,世人只知有佛教,不知有西方教。後來得道成仙的仙人更是連“西方教”這個詞都沒聽說過。既然容公主用了“西方教”這個詞,莫非。她背後的那人,是封神之戰前的哪位?想到這,定光禪師的心裡就有些發涼。封神之戰前後,修道者之間的差距何止是雲泥之別,他的實力,在封神之戰後得道成仙的人中可以說是橫掃天下,但放在封神之戰的時候,他可算不了什麼,只能當個小卒子而已。
“叛出玄門,另立旁門?”瑤光冷笑一聲:“接引和準提的膽子挺肥的嘛。”封神之戰及之後的事情瑤光着實不太清楚,西方教改名佛教之事,她也有所耳聞,只是沒上過心而已,左右只是玄門內務而已,她也不方便隨便插手。只是,今天西方教的人居然把腦筋動到她頭上來了?
定光禪師徹底地驚到了:“你,你到底是誰?居然敢對聖人不敬!”
“不敬?”瑤光挑眉,“我哪裡不敬了?”瑤光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態度有哪裡不對的地方。她是三界主率,除了羲皇和媧皇之外,三界之中,她的地位最爲超然,接引和準提縱然身爲聖人,依然是她帳下兵卒,瑤光絲毫不覺得她用這種語氣這種態度有什麼不對。
可惜,定光禪師不知道瑤光的身份,大聲斥責道:“大膽!聖人之事,豈是你等可以輕易評論的?”
“爲什麼不能評論啊?”一個帶着幾分妖媚的聲音傳了過來,衆人同時回頭看向殿門,只見一個容貌俊美瑰麗到有幾分雌雄莫辨的紅衣男子緩步而來,對着衆人,巧笑吟吟,笑靨如花,“說說看,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在一片寂靜中,定光禪師倒抽冷氣的聲音是如此地明顯,更明顯的是定光禪師驚呼出聲的內容:“勾陳帝君?”
皇帝猛地站了起來,死死地盯着定光禪師和勾陳,聲音帶上了幾分陰惻惻的感覺,質問道:“定光禪師,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勾陳帝君?”他無比希望自己是聽錯了,或是自己猜測錯了。勾陳帝君……這個稱呼……
漫不經心地用眼角餘光掃了眼皇帝,勾陳看向定光禪師,側着頭輕笑道:“定光禪師?”
定光禪師全身都僵硬了起來。他是頭一回在凡間和勾陳面對面相見。他一直以爲,跟隨在天策府少主蕭雪身邊的那個“緋花修羅”勾陳,只是恰好和勾陳帝君同名而已。畢竟,再怎麼說,勾陳帝君身爲四御之一,如何能輕易離開天庭降臨凡間,還自折身份當起了一個凡人的隨從。
舒靖有幾分疑惑地看向勾陳。怪了,除了小雪的事情,勾陳對什麼事都不上心,就如她那個神仙妹妹除了她這個姐姐之外,對什麼事都不上心一樣。怎麼今天勾陳突然離開小雪身邊來到大朝會上,難不成……
想到這,舒靖連忙緊張地問道:“勾陳,是不是小雪出事了?”
“靖姑娘,您且放寬心,公子現在還沒事。”柔聲安撫下舒靖後,勾陳冷笑一聲,擡眸直視皇帝:“不過如果我不來,很快就要有事了。”
瑤光沉靜地問道:“那,蕭雪身邊……”
“淵虹已經回來了,所以我才能抽出身來。”勾陳笑吟吟地看向皇帝,“聽說,皇帝陛下打算請定光禪師爲我家公子算上一算?”
瑤光一驚。如同舒靖的命格一般,蕭雪的命格也不是輕易能算的,要是讓皇帝知道了蕭雪的命格,怕是皇帝傾盡全力都要殺了蕭雪吧。
聽到勾陳說淵虹在蕭雪身邊,舒靖這才放下心來。雖然不清楚到底是爲什麼,不過舒靖知道,無論是瑤光還是勾陳,都輕易不敢離開自己和蕭雪身邊。不過,聽到是淵虹,舒靖心裡還是有幾分泛酸。再怎麼說,淵虹也是女孩子,而且長得挺漂亮的。
皇帝勉強維持着鎮定,沉聲道:“蕭雪是朕的外甥,朕關心他,有何不可?”
勾陳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嗎?真的是關心嗎?難道不是打算跟對付靖姑娘一樣,用命格做藉口來剷除我家公子嗎?”
皇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是有這個打算沒錯,不過尚未宣之於口,也還沒跟定光禪師說過,對方是怎麼知道的?
定光禪師一個激靈,福至靈心地說道:“勾陳帝君明鑑,貧僧從未想過爲蕭雪公子算上一算,亦不曾聽聞此事。”不管怎麼說,先把自己撇清了比較重要。
舒靖“噗——”地一聲笑出聲來,她是徹底放下心來了,所以纔有心思開起了玩笑:“定光禪師怎麼這麼誠惶誠恐的?難道勾陳很可怕不成?”
瑤光笑道:“勾陳當年的綽號就是‘緋花修羅’,你說呢?”
舒靖注意到瑤光的用詞中的微妙之處,問道:“耶?他現在的綽號不也是‘緋花修羅’嗎?阿容你幹嘛說當年啊?”
“我說的是,勾陳還沒當上天帝的時候的當年。”瑤光一句話,頓時驚倒了一片。這個消息太過震撼,震得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連心裡早就預料到的舒靖都是一驚,脫口而出:“勾陳還真的是天帝啊?”
瑤光淡淡地介紹道:“沒錯。四御之一,勾陳上宮天皇大帝,通稱勾陳帝君。”
勾陳對着舒靖一笑,並沒有反駁。
一直被晾在一邊的定光禪師心裡暗暗叫苦。勾陳帝君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栽到他手上,就是如來佛祖都未必保得住自己。想到這,定光禪師定了定神,決定從別的地方入手,好替自己爭取到一線生機:“貧僧竟不知道容公主與靖公主是帝君的舊識,多有得罪之處……”
對着勾陳似笑非笑的神色,定光禪師的聲音越說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