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小余醒了轉來,仍覺頭痛欲裂,掙扎着下了牀,打開房門,走到院外。
他要獨自靜一靜。
這一日一夜間,劇變鬥生,讓他措手不及。
雖然深山修習八年,但他畢竟才十六歲,一個懵懂少年,如何能夠承受得住最親的人的逝去?
人之區別與畜生處,便是有情有義!
擡頭望着天上明月,少年默默嘆了口氣。
我真是沒用,從小就要爹爹照顧,最後看着爹爹逝去,卻無能無力!
我……
算是什麼啊?
“嗚嗚……”
忽然,一陣嗚咽聲傳來,時斷時續,顯是哭着十分傷心所致。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哭聲勾起了小余的心,他邁開步子,循着哭聲走去。
撥開草叢,月光照映下,小余看得分外清楚,哭着雨帶梨花,赫然便是田姑!
“二孃!”小余心頭一震,便欲探身出去,轉念一想:“二孃深夜不眠,反而來到此處哭泣,必是弔唁父親,我若這般冒冒失失的現身,豈非太不禮貌?她是爹爹的妻子,對我又愛護有加,我需得尊重她纔是。”轉念又道:“二孃深夜外出,又是孤身一人,莫要出什麼事纔好,也罷,我就守在此處,保護她的安全。”
不料他一轉一折間,腳下沒分輕重,已弄出聲響,田姑耳力靈敏,出聲詢問道:“是誰?”
小余被她發現,只得紅着臉現身。
田姑見是他,心裡鬆了一口氣,道:“原來是小余啊,已經三更了,怎麼還不睡覺,反跑到外面來呢?”
小余運起“劍心通靈”,道:“二孃,我睡不着。”與她紅彤彤的眼睛一觸,眼眶的淚珠已開始打轉。
田姑道:“坐吧,咱倆雖無血緣關係,但我既是疏哥的妻子,他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小余道:“謝謝。”田姑道:“我有點事不明白,你能告訴我嗎?”小余道:“您說。”田姑道:“爲什麼我能聽見你說話,而見不到你嘴巴動啊?”小余便將“劍心通靈”一事說給她聽了,田姑道:“仙家之術,果然神奇。”
小余道:“二孃,爹爹已經過逝,您節哀順變吧。”
“唉!”田姑嘆道:“小余,你還小,有些事不懂的。”
小余:“……”
田姑道:“認識你爹爹的時候我二十二歲,這在未出嫁的行列裡,已經算是老姑娘了。我從小好動,行事潑辣,全無女孩子家的溫柔,所以一直到十八歲都無人來家裡提親。看着幼時要好的姐妹一個個喜結連理,我的心裡真不是滋味,一邊爲她們高興,一邊爲自己可憐。後來到了二十歲,仍無人來提親,我索性心一橫,打定了這輩子不嫁的主意,卻在這時遇到了你爹爹。
“那年疏哥二十八歲,剛從外地回來,久涉江湖,鬍子拉碴,身材削瘦,帶着與實際年齡不符的滄桑。可不知怎的,我一眼就喜歡上了他,沒有在意他有過婚姻,沒有在意他還有一子,沒有在意他當時幾乎已經揭不開鍋。我們交往了一年,彼此情投意合,便互換八字,成了夫妻。記得成親那日,姐妹們都來慶賀,笑言我終於嫁出去了。看着疏哥那略帶羞澀的笑臉,我當時心裡特別暖和,我知道我沒有嫁錯人。
“婚後疏哥與我舉案齊眉,日子過的十分和諧,縱使有爭執,也從來沒紅過臉。日子雖然幸福美滿,但疏哥有時候也會蹙眉,我問過好幾次,他都沒有告訴我,後來我生下小川,家裡多了個小傢伙需要人照顧,疏哥整日忙碌,蹙眉的時候才漸漸稀少。
“日子過的真快,轉眼小川就四歲了,能夠呀呀說話了,疏哥很是高興,外出勞作的時候經常將他帶在身邊,看着他燦爛的笑容,我才覺得這個妻子並不是很失敗。”
小余心想:“這便是愛嗎?”
田姑道:“小余,你會怪二孃自私嗎?”
小余搖了搖頭,道:“爲了我的事,爹爹吃了那麼多苦,能夠娶到您,那是他的福氣。小余對二孃只有感激和尊敬,絕無半點其他的想法。”
田姑露出一個笑臉,將他摟進懷裡,道:“真是個好孩子。”
過了一會兒,田姑道:“小余,有一件事情,你能答應二孃嗎?”小余道:“您說吧,無論什麼事,只要我做得到,我都答應您。”田姑道:“好好安葬疏哥。”
“什麼?”小余吃了一驚,擡頭望着田姑,臉上滿是詫異。
田姑道:“丈夫過世,兒子被擄,我只是一個女人,我……我怎麼能承受得了啊……”
小余道:“二孃,可是……”
田姑擡手止住了他,眼望遠處,神色呆滯,口中喃喃自語:“疏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
小余:“……”
田姑站起身來,如夢遊一般,緩緩向屋內走去。
只留下小余一個,呆在原地。
她這是怎麼了?
瘋了嗎?
淚水終於再度決堤。
縱然男兒漢,到了傷心處,何惜淚水流?
“小余,快起來,出事兒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一個急促的聲音將小余喚醒,睜開眼來,原來卻是阿沁。
小余望着她,一臉的茫然,“我明明在外未歸,怎麼醒來卻在房內,難道昨晚的事是做夢?”
阿沁道:“今天我起了個早,做好早餐,去請你二孃時,發現她房內沒人,你知道她會去哪裡嗎?”
“二孃不見了?”小余想起昨晚田姑說的話,心裡一驚:“難道昨晚發生的事不是夢,而是真的?”一骨碌從牀上爬起,跑進爹爹和田姑的房間,只見屋內一切依舊,放佛從未動過一般。
“唉,二孃真的走了。”
按照那晚田姑的囑咐,小余在李仙遊和阿沁的幫助下,在三日後將林疏下葬,並立碑曰:先公林疏之墓,妻田姑、子林小余立。“
未免節外生枝,不讓村民看出破綻,沾污田姑的名譽,由阿沁做法,變出另一個田姑來,主持了林疏的葬禮。
一切事情辦妥時,已是十日之後了,小余告別鄉親們,攜了阿沁變出來的田姑,跟隨李仙遊和阿沁,回大孤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