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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董勝男站在銀行門口,對前來上班的海萍說,朵兒媽媽,不好意思,我又來了。

馬路上是早高峰的擁擠車輛,霧霾已籠罩城市好幾天了。此刻灰濛濛的空氣,濃郁的汽車尾氣,讓剛開始一天奔波的不少人戴上口罩,遮住神情低落的面容。

勝男的絲巾在秋風中飄動,襯着她憂愁的臉色,她對神情同樣疲憊的海萍說,朵兒媽媽,不好了,真被警告了。

此刻海萍真的很累。從昨天凌晨與女兒通話後,朵兒的小臉就一直晃動在海萍面前。換HOMESTAY這事,讓海萍和方園手足無措、寢食難安。昨天中午他們託表姐林紅,拐彎抹角地找到了一位侄子在西雅圖的醫生朋友,看能不能託他幫着在當地物色合適的寄宿家庭,因爲通過當地教育機構“留學生事務處”辦理換HOMESTAY這事可能比較慢,所以最好兩條腿走路。很可惜,昨天晚上得到醫生朋友的消息,那個侄子最近在北京,要下個月中旬才返回西雅圖。

現在面對勝男迎步上來,海萍心裡的嘆息像漣漪一樣在黏糊糊的晨風中盪開來,她想,可憐天下父母心,咱中國人就是爲了小孩的。

海萍知道這個女人一大早來這兒等自己,是爲了捎來關於她那“惹事小主”楊冰的消息,也正因爲此,海萍對朵兒涌起了更深的憫惜:不容易,這麼多事都讓你不好受,你纔多大啊,媽媽心疼死了,寶貝,我們要麼不讀了,回來,媽媽養你。

在這樣的心情下,海萍自然對面前的這個女人比較冷淡。

勝男沒在意海萍的臉色,她把海萍拉到銀行大門右側的石獅子旁,說,我沒想到,我以爲受警告是因爲上次推推搡搡,沒想到不完全是因爲這個,更主要的是因爲“冷暴力”。

其實對於楊冰因“冷暴力”受警告,海萍已有所聞。昨天中午,海萍想再穩一下朵兒的情緒,又去了銀行三樓小會議室跟女兒視頻了一會兒,她承諾朵兒,一起想辦法解決換HOMESTAY這件事的,會辦的,但不能急,辦這事需要點時間。通話快結束的時候,女兒突然告訴她,楊冰受警告了,是因爲“冷暴力”……光這個詞的色調就讓海萍瞬間心痛了,那些缺少教養的小孩子真的是不懂事,你們都是同鄉呀。但海

萍沒就此對女兒多說什麼,只是“嗯”了聲,說了句“她們做錯事了,就該得到教訓”。海萍沒再多說,是怕牽出女兒更多的敏感和難過,何況女兒眼下還正爲HOMESTAY煩着呢,而海萍心裡則在說,你看看,小囡你去了美國後學會了心裡藏事,“被孤立”這件事你之前可從沒跟大人講過,藏着呢。

此刻董勝男一早跑來說這事,讓海萍皺了眉。

海萍心想,你想要我怎麼說呢,至少從我這個媽媽的角度看,這“冷暴力”確實該治,每一個東亞媽媽都該關照自家小女生別拉幫結派使小性子,還使到國際上去了,這個太土。

勝男顯然不是來讓海萍表態的,她在說自己笨。

她說,這說明我上星期沒當機立斷,錯失時機了,其實上星期我就應該馬上動身去奈特利高中解決問題,否則也就不會因爲前面那個“推搡”,引出後面的這個警告。朵兒媽媽,你說我是不是笨透了,學校既然來電話反映了,就說明孩子有事了,即使表面看不是大事,但孩子心裡一定是有事了,有疙瘩了,那我還等什麼啊,我真傻了,不趕過去消滅在萌芽狀態,還左右猜測學校不會因爲這點“推搡”警告小孩,還以爲可以藉此教訓她爸爸一頓就是聰明瞭,結果昏頭了。如果當時我就飛過去把小孩的心結給解了,哪還會有什麼“孤立同學”啊,你說小孩有什麼了不得的心結啊,拉着她們說說話,吃個飯,沒準就好了……

海萍點頭,這女人說得也對,可見對於小孩,當媽的是否在近旁,真是太要緊了。

海萍心裡對女兒的憫惜又在隱隱作痛,她瞅了勝男一眼,心想,你嘰嘰呱呱這麼會說,這麼會算,真是白搭了,你連女兒都沒教好,讓我女兒受了欺負。

勝男見海萍在點頭,接着說,這一次我不能再坐等了,我懷疑小孩心結還是在的,誰知道後面還會給我惹出什麼事來,這小姑奶奶。所以,我們得馬上過去,我們楊冰不能再有什麼事了,如果再被警告,我都懷疑她是在“攢”警告想被退回來了,因爲她老說要回來,要跟我在一起。

勝男說着就哭了,說,跟我在一起,能有什麼呀?在那兒她至少值5個億,他有多少身家,他這個大女兒就該有多少份。

在銀行大門前說錢,說這麼

有錢,還是對着這位顯然沒太多錢的母親說,這有些怪異了。勝男意識到了,她轉回話題說,朵兒媽媽,我認爲我們得馬上過去,誰知道學校這麼處理後,小孩之間是不是還有心結?

經她這麼一說,海萍突然有些心跳,是嗎?

勝男說,想到這個,我心裡就別別地跳,我們一起去西雅圖,一起過去防患於未然。

海萍吃驚地睜大眼,說,一起去?

對的。勝男笑了笑,說,你忘記了?我們有“教育基金”,這個時候花,是刀刃上。

海萍其實沒有猶豫。

她不可能猶豫,這兩天她是多麼想奔過去,幫女兒處理HOMESTAY的事,幫女兒疏導不開心好久了的情緒,什麼楊冰,什麼冷暴力,什麼水果拼盤,什麼悲催午餐,都去他的,寶貝要勇敢,沒事的,我們自己強,隨他們去……

面前的這條馬路此刻被堵得水泄不通。許多司機遏制不住地按着喇叭,“嘟嘟”的聲音此起彼伏。快到9點鐘了,銀行馬上要營業了,海萍準備進去上班,她對勝男說,我得想一下。

勝男臉上閃過一絲不好意思,說,朵兒媽媽,對於我女兒那個警告,我相信未必沒有補救的可能,東方小孩子從小生長的文化環境與美國不一樣,我要跟學校說明這一點,求求他們,求他們原諒這一次,告訴他們楊冰現在有認知了,知錯了,下次再也不犯了,能否免了這次警告,否則楊冰就有兩次警告了。我們認錯了,朵兒媽媽,我想請你和朵兒一起幫楊冰向學校說說情,楊冰還是個小孩,還有那麼個妖媚小媽在身邊,真的是比不在身邊還麻煩……

中午海萍給老公方園打了電話,說,要不下週我去一趟美國,與董勝男一起過去,她家出路費。

方園倒是猶豫了好一會兒,後來也認了。

海萍知道他對花人家的錢不舒服,但她已經說透了:我們也是幫她,萬一能說通學校免警告呢?既然是幫她,那麼她幫我們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朵兒那邊,算扯平,本來事情也是她女兒惹出來的。

海萍放下電話,給女兒發了條微信:媽媽下週過來,寶貝。

一分鐘後,海萍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朵兒回過來了:真的呀?!太好了,媽媽,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