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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珠鏈,淡綠色,仿翡翠玻璃珠。

這是小女孩玩的那種手鍊,中國風景區旅遊商品攤點上到處都有,10元錢一串吧,16年前可能還不要這個價錢。

此刻,在舊金山灣區的家中,米娜把它從雜物間自己小時候玩的“藏寶箱”裡翻出來了,對着從窗口透進來的光線,瞅着它綠茵茵的柔光。

它映着童年記憶裡的那股歡喜勁兒。

米娜記得,它來自於上海外婆家附近一個小公園裡的地攤,當時5歲的自己對着地攤上一堆五光十色的珠鏈不肯走,外婆就買了兩串,一串綠色,一串粉色,自己那種歡天喜地的心情至今銘記。

當時表妹朵兒還是一個粉嘟嘟的嬰兒,被外公抱在手裡,這小寶寶伸着手也想要,嘴裡“嘀嘀嘟嘟”着。米娜不捨得給她,對小寶寶說,不能給你,你會當糖果吃進去的。

現在,對着雜物間窗口的光亮,米娜把它戴在了手上。

雖是假的,但它是那麼精巧,與“藏寶箱”裡的那些閃光髮夾、中國結、粘粘紙、彩色橡皮、卡通鑰匙扣、電動小風車……構成了米娜小時候關於中國的印象符號。

米娜從小就超級喜愛這些產自中國的小玩意兒。記得初中有一年,她隨媽媽回國探親,買了一大堆帶回美國來,有些被當作生日禮物送給同學,有些被收進自己的“藏寶箱”。她對大人說,中國嘛,剛去的那幾天不太喜歡,馬路上都是人,亂哄哄的,待幾天就很喜歡,因爲人多、好玩、熱鬧,還有就是有小玩意兒買

,髮卡,珠子……

後來米娜大了,“藏寶箱”被媽媽轉移到了雜物間,有時米娜去雜物間取東西,看見它,心裡依然有羽毛輕拂而過的感覺。

現在米娜在研究這條久違的珠鏈,它圓潤的質感,讓米娜回想起表妹朵兒小時候的面容,胖嘟嘟,像個小肉包。

米娜對嬰兒的最初直感,就是來自於這個表妹。

這個小小的表妹自從會走路後,嘴裡總是“嘟嘟”着什麼,總想跟在她這個小姐姐後面,總想拿她在玩的一切東西,尤其是那兩串珠鏈。大概小朋友都喜歡漂亮、發亮的東西吧。

那時候的米娜自己也是一個萌小孩,從1歲到6歲,一直被寄養在上海的外婆家中,當時她爸爸季平原媽媽方芳纔來美國不久,需要打拼,無力照料孩子,所以她是外婆帶大的。

關於上海的童年,米娜記憶中多爲碎片,除了小表妹的包子臉,還有外公嘴裡的“豬八戒”,外婆做的排骨年糕,舅舅買來的彩色繪本,以及幼兒園的中國小朋友……雖爲記憶碎片,但它們常被觸動,從眼前一晃而過,比如昨天,晃過的就是這串珠鏈。

與珠鏈一起呈現的,是記憶中上海機場空曠的背景。

那是米娜6歲那年夏天,在上海浦東機場,她隨來接她回美國讀小學的媽媽準備離開中國。關於這場她有記憶以來的最初別離,她還記得這樣兩個細節:

一是她不停地問外婆:“美國小朋友會對我好嗎?”

另一個就是這串珠鏈。

記得那天外公外婆

舅舅舅媽以及胖乎乎的小表妹朵兒都來到機場送行。在小米娜被媽媽方芳牽着出關前,她終於捨得從小包裡掏出那兩串珠鏈,讓表妹挑選。

小米娜對錶妹朵兒說,你拿一串吧。

那時朵兒已讀幼兒園小班了,穿着小花裙,頭上扎着一對小細辮。這小胖妹妹就笑嘻嘻地去拿那條粉色的,外婆趙姨俯身摟過小米娜,說,米娜心腸真好。

外婆知道這小囡現在肯分給妹妹一串,是因爲她也懂得這一別之後,要很久才能回來。

而從美國回來接女兒的方芳則不明就裡,笑問,爲什麼給妹妹這個?是個玻璃珠哪。

小米娜對媽媽說,以後妹妹可以戴着這個來美國,我去接她的時候就認得她了。

外婆趙姨眼淚都快出來了。大人平時哄小米娜要聽話的那些話,東一點西一點全都被記進了這個遠離爸媽的小孩的警覺小腦袋裡了,這小腦袋以她的邏輯,分析、擔憂着諸如:我以後回來,會不會不認得外婆家在哪裡了?我以後回來還看得見外公嗎?妹妹還認得我嗎?

於是在出關口,外婆把小米娜摟進懷裡不肯放手,老人說,聰明寶寶,妹妹哪怕以後長大了,你不認得了,但你們一對照珠鏈,就認出來了,以後你在美國去機場接妹妹,戴着這條綠色的去。

這當然是童年的趣事。

但是兩天後,米娜還真的戴上了這串手鍊前往西雅圖。

她包裡還裝着一本老相冊,那是從媽媽房間裡拿來的。

她興沖沖地去西雅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