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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和好多年前幾乎一模一樣,時間似乎停滯了,一樣的梧桐,一樣的樓下雜院,只是這些格子樓變得很舊很灰了。

米娜揹着包,穿着一件鐵鏽紅運動外套,沿着樓羣間的水泥道向前走。

她在這些建於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格子樓羣裡,尋找記憶中的印象。

樓間的桂樹正在飄香,無花果樹枝葉濃綠,一樓人家種的茄子、辣椒、豆藤正在雜亂地生長。米娜好像正穿越自己倍感眼熟的夢境。現在她站到了19號樓下,她認定這是外婆家,因爲樓旁的那座小涼亭。

這是一座胖兔子造型的小涼亭,15年了,它還在這裡,只是現在看過去,它好像變小了一號,原本貼在柱子上的粉、紅、白三色馬賽克已脫落了不少。

在米娜的記憶裡,這“兔子”緊挨着自己外婆家那幢單元樓,小時候下雨天的傍晚,外婆常常帶自己來這裡玩耍。

所以她認定這裡就是外婆家,對了,好像就是19號樓。

此刻是星期六下午2點鐘,米娜剛從學校過來。

過來的這一路上,她心裡在興奮着,因爲要見到外婆了。

雖然媽媽方芳前兩天提醒過她,外婆最近比較容易生氣,但她還是信舅舅的話——“你去看外婆,她會很高興的,她很想你的”。

是啊。她想,哪怕外婆對媽媽生氣,那也不會對我生氣啊,我是她一手帶大的,每天她送我去幼兒園,每晚我都睡在她旁邊,衣食冷暖全由她呵護,後來我去了美國,心裡想得最多的人也是外婆。這樣的血緣親情,與生俱在,如今人在上海,外婆近在眼前,哪能不奔過來相見呢。

今天來之前,米娜沒給外婆打電話,她想來個突然襲擊,給老人一個驚喜。這是她早就想好的。

米娜站在19號樓下,三個單元門,她一下子就認出了是中間那扇。從中間這個門進去,右邊一樓那家,就是外婆家。

她按單元門鈴,沒有動靜。按了好一會兒,都沒回應。她估計外婆是出去了。

這也是米娜原先想到過的。於是她離開了19號樓,走

過“小兔子”涼亭,往左邊前行。

她記得前面有個小區公園,她準備去那兒坐一會兒,她還記得小公園旁邊有一家幼兒園,小時候自己就是在那兒讀的幼兒園。

她想,外婆年紀大了,出門也不會到太遠的地方去,更不會在外面待很久,我就去小公園裡等一會兒,沒準她就在那兒,如果不在,那我就去看看我的幼兒園。

幼兒園還在,也與記憶裡一模一樣,城堡建築,拱形鐵藝大門,甚至連園名也沒變,“貝蕾第二幼兒園”。

米娜走到大門旁,透過鐵欄門,看見了小火車、鞦韆、滑梯、塑膠地墊……在此刻星期六下午的陽光下,鮮豔奪目,有童趣,也有點簡陋。

米娜記得自己小時候是多麼喜歡玩滑梯啊。可是那時由於幼兒園裡小朋友多,老師人手不夠看護不過來,所以只允許孩子們在傍晚家長來接時才能玩,於是每天放學時,滑梯旁總是排起長龍。米娜因爲外婆接了她還要趕回去燒晚飯,所以就等不起排隊的時間,難得有機會玩滑梯。

現在米娜看見傳達室裡有人,是個胖奶奶。

胖奶奶也看見有人在鐵門外張望,就出來,發現是個高個女生,問有什麼事。

米娜微笑,說,謝謝,我看看。

胖奶奶說,今天是星期六呢,沒人哪。

米娜告訴她,我小時候是在這裡讀的。

胖奶奶睜大眼睛,說,現在長得這麼大了。然後一問,居然是美國來的,就笑道,哎喲,真是有心人,還記得小時候的幼兒園,快進來。

胖奶奶帶着米娜在幼兒園裡參觀了一圈,問,你還記得是哪一間?

米娜起先搖頭,後來指着一個圓形木格窗,說想起來了,好像小時候站在這裡拍過一張照片,照片在外婆家。

幼兒園好小,一下子就下樓來了,走到了塑膠小操場上。米娜伸手去摸那架紅色滑梯,胖奶奶隨口問她,要不要玩?

米娜笑道,玩這個?我都大了。

有什麼不好玩的?胖奶奶不以爲然地說,好多家長都在這裡玩呢。

於是,米娜笑着上了滑梯

,一下子滑了下來,然後,再爬上去,再滑。

在陽光下,她差點笑暈過去。

胖奶奶看這丫頭樂成這樣,也笑死了,她說,我們這裡從來沒有來過校友,今天來了個美國校友。

米娜回到外婆家的樓下,繼續按門鈴。

20米外的門衛亭裡出來了一箇中年人,說,趙老師去醫院了。

她生病了?米娜吃驚地問。

哦,不是,她去幫忙,她去醫院幫別人。

是嗎?

是啊,她今天上午拿着包去醫院的,關照過我們,說如果有快遞幫她收一下。

米娜問,那麼她什麼時候回來?

門衛說,可能會比較晚,她說過的,在醫院辦事有可能晚上纔回來。

米娜就準備打道回府。過幾天再來吧,反正也已經知道怎麼轉車了。

但在離開前,又有些不死心,她就轉到了19號樓的前面,因爲外婆家在一層樓,所以她想透過陽臺窗戶,看一眼外婆家的裡面。

現在米娜繞過冬青樹,走近外婆家的陽臺,透過茂盛的桂枝,她看見了陽臺的窗戶是關着的,但外面的晾杆上曬着衣服。

那是外婆的衣服,一件黃綠色的中式春秋衫。米娜想,還蠻好看的,繡着花呢。

她走近去,踮起腳,透過陽臺窗向屋裡張望。她看見窗玻璃上映着自己的臉,屋內光線較暗,隱約可見桌子、沙發,和從書房那頭透過來的光。

她想,舅舅說的小時候畫的蠟筆畫還在牆上,真還在嗎?

房間裡黑乎乎的,看不真切,但那種親切的氣息卻透窗而來,米娜笑了笑,從隨身包裡掏出了一支眉筆,伸手放進陽臺晾杆上掛着的外婆的春秋衫衣袋裡。

米娜離開了陽臺,穿過冬青,向樓間道走過去。

米娜想象着晚上外婆回來收衣服時,突然從衣袋裡摸出了一支眉筆。呵,她一定大吃一驚,隨後一定會猜,到底是誰放的?到底是誰來過了?

後來坐在地鐵上,米娜還在想這好玩的畫面。

她想,她會不會把它當作一支鉛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