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６
和徐維川一前一後走出小賣部, 陸淺夕幾乎是第一時間望向大樹下，卻沒有看到牧憶莫。
她沉默地捏緊了手中的罐裝牛奶，臉色一如平常的淡漠, 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淺夕……”
察覺出女生的表情有些平靜得奇怪, 以爲是自己剛纔冒昧地在店裡擁住她的關係, 徐維川略帶抱歉的語氣, 叫着她的名字。
女生轉過臉來, 對上了徐維川的視線，琥珀色的眼睛在柔軟的劉海下，像小鹿的眼睛, 溼潤又迷離，恍惚的神情還來不及收斂, 盡被徐維川一一看在了眼裡。
陸淺夕這樣一臉茫然的反應, 讓徐維川始料不及。
是他貿貿然當着蒲薇薇的面, 說她是自己的女朋友，讓她覺得不舒服了？
還是說, 他在店裡及時發覺她不喜歡熱鬧擁擠的人羣，但也許她更討厭的……是來自他一時衝動對她做出的親密接觸？
觸碰過女生肩膀的手，現在還殘留着最後一絲溫度。暖暖的，好像帶着一股強烈的電流，從擁住陸淺夕的肩膀開始, 分不清是哪一端先開始暖熱了起來, 到底是他的手心帶着激動的火種, 還是女生真實的體溫就是一個火把……
儘管他的指尖觸碰到的對方, 體溫比想象中還要低還要冰涼, 但是手心輕輕覆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時，像是一張暖和的毛毯覆蓋在一片微涼上面, 只稍片刻，兩者的溫度都變得一樣溫熱。
當時的他，在前後左右擁擠的人羣裡，在狹窄的空間裡，他擁住了陸淺夕，溫柔卻不失力道，保證她不會被人羣擠走，又儘量使自己的手不會弄痛她的肩膀。
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受，只覺得自己腦海一片空白，世界彷彿瞬間小得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耳邊的聲線也在一時之間消了音，他除了下意識地緊緊擁住身旁的女生，以及手心裡真實得近乎夢幻的熱度……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遲鈍了起來。
奇怪又好笑的是，選修文科的他，那個時候卻莫名其妙想起了物理上的“熱傳遞”。
［熱傳遞］，是熱從溫度高的物體傳到溫度低的物體，或者從物體的高溫部分傳到低溫部分的過程。只要物體之間或同一物體的不同部分之間存在溫度差，就會有熱傳遞現象發生，並且將一直繼續到溫度相同的時候爲止。
發生熱傳遞的唯一條件是存在溫度差，而熱傳遞的結果是溫差消失，即發生熱傳遞的物體間或物體的不同部分達到相同的溫度。
再也沒什麼，能比得上［熱傳遞］形容他那個時候的感受。
但他忘了，不同於他的激動和喜悅，陸淺夕又是什麼樣的感受。
所以在買好飲料之後，兩個人走出人羣之後，他就立刻鬆開了手，若無其事地走在了陸淺夕的前面，彷彿毫無眷戀手心裡的那一抹前所未有的溫熱。
也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期盼這一刻，期盼了多久。即使從來沒有想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
然而現在，還沒將心中的困惑化爲歉疚的語言訴說出來，面前的陸淺夕就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徐維川，被人放飛機的話，應該怎麼辦？”
１７
初夏的夜風徐徐地吹着，空氣裡隱約浮動着青草味和清新的泥土味，但鼻息間聞得最清晰的，還是來自她頭髮上那一陣若有若無的清甜香味，那是洗髮水的味道。
不等徐維川回答上一句話，陸淺夕又開口問了這一句，不同往常一樣，她主動打開了話題。
“徐維川，你有沒有……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怎麼會沒有呢？徐維川在心裡暗暗地想着，爸爸、媽媽、清悅姐姐、徐蔚涼……如果真的認真算起來，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可真是不少。
“有。很多。”
男生鄭重地回答道，擡起頭，發現陸淺夕已經越過他，獨自一個人走在了前面。
“很多……很多……”
陸淺夕徑自走在前面，喃喃自語般重複徐維川的回答。手裡仍舊拿着在小賣部買來的罐裝牛奶，還沒打開來喝，冰涼的鐵罐，握在手心裡，如水的觸感。
不知是約好見面的牧憶莫沒有如約見到，還是今夜的星空燦爛得令人莫名地感性，又或者其實這種吐露心聲的渴望早就壓在心底已久，在此刻終於想要傾巢而出地釋放，而自己身後的那個人一直以來帶給自己的感覺可謂是［安全的］、［值得信任的］……
總之陸淺夕不由自主地打開了那個話匣子——
“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在我心裡，只有一個。”
徐維川並不作聲，只是安靜地跟隨在身旁。體貼的男生並沒有接話，靜候着女生往下接着說。
“在我的心中，一直以來，那樣重要得如我生命的人……只有一個，就一個而已。”
然後，徐維川的耳邊，好像聽見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默不作聲的男生轉過臉去，正好看到陸淺夕仰着頭望着星空的側臉，迷濛的夜色中，她的臉色依舊十分蒼白，眉頭不經意間流露出淡淡的惆悵，眼睛直直地遙望着夜空中的某一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神情十分落寞的她，被心思細膩的男生看在眼裡。這樣熟悉的表情，彷彿又回到那個情景——
那天晚上，當他走出和司徒桀從小賣部走出來，一滴冰涼的液體砸落在了頭頂上。
涼意像透明的蛇，在頭皮上蠕動，頓時麻痹了局部。
下雨了麼？
他疑惑不已摸了摸頭頂，然後擡頭往上看去，結果卻看到了樓上某一層欄杆上的陸淺夕。
小賣部的樓上是女生宿舍，看到陸淺夕站在走廊上並不出奇。
奇怪的是，臉色蒼白的女生趴在白色的欄杆上，極力仰着下巴望着天空，眉目之間悵然若失。
亮如白晝的路燈照亮了女生的側臉，視力極好的他分明看到，女生消瘦的臉頰上，掛着溼潤的淚痕。
她哭了。
滴落在頭頂上的水，並不是雨滴，而是她的淚水，恰巧掉落在他的頭上。
……
而此刻——
她清楚的面容近在眼前，略帶感傷的語氣對他說着話，眼神卻一直停留在美麗的星空上，眉目之間似哭非哭。
似曾相識的表情，不同的場景，回憶和眼前的一切卻像是同時在放映的電影，那麼熟悉那麼相似。
如果那一夜他已經親眼目睹過她的淚水，身同感受般覺得她的內心世界比表面更加不開心，那麼現在他更是清楚她的心事如同她神情般，令她憂愁令她爲難。
［她一點也不快樂］。
他並不是現在才明白體會得到的，早在很久以前，在他注意［陸淺夕］這個人開始，在他決定喜歡她的那一刻起，在他離她或近或遠的時候，他一直都知道——
她一點也不快樂。
“徐維川，你有沒有……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她突然這樣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爲什麼會突然聊到這個話題上來？
“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在我心裡，只有一個。”
那個人是誰？他很想知道。
“在我的心中，一直以來，那樣重要得如我生命的人……只有一個，就一個而已。”
他只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牧憶莫？
他很想開口問出心裡的疑問，懇請她來爲他解答。
但是，由於各種原因，由於顧忌和謹慎，就算現在意外聽到她主動說出心裡的話，也許並不算什麼大秘密，也許這句話只不過是她心血來潮地有感而發，也許這是一個讓兩個人彼此瞭解的好機會，又也許……沒有也許。
如果說，那晚只是因爲陰差陽錯，他碰巧路過而已，被她的淚水滴落在他的頭上，他就明顯感受得出來自她的內心世界充滿潮溼的雨意，那麼今晚，他已經離她這麼近的距離，假如她是不快樂的，假如她的心裡的確是悲傷如同大雨傾至……
那麼，他已經避而不及。
其實他根本就不想躲避。
因爲從他下定決心喜歡她開始，他就沒有打算過要躲避。他也很想告訴她，雖然他的回答了她那一個問題，但是同時他也很想讓她知道那一個完整的答案——
“淺夕，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其實也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