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９
姐……姐……
熟悉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姐……姐……救救我……救命
太陽穴突突地疼痛起來。
她抱着頭，一闔上眼簾，腦海盡是一片血河，而森森就在血河裡絕望地掙扎着。
姐……救救我……救救我……
“啊——”
她抱着頭，痛苦地叫出聲來。
路上的行人來去匆匆，注意到路邊坐着一個行爲異常的女生，正在自顧自地抱頭痛哭，也只是多看了一眼，並未留足問候半句。
下着大雨的路邊，寥寥無幾的路人，十分冷清。
“我救你……森森別怕……姐姐救你……我來救你……”
孤獨的女生在雨中一邊低頭悲泣。
頭頂的雨突然停歇了。
痛哭中的女生渾然不覺。
“姐姐救你……不要怕……森森你不會有事的……我怕……我怕你會死……我好怕……你不要扔下我……”
陸淺夕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喃喃自語。
“淺夕？”
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陸淺夕溼透的肩膀，輕輕搖晃。
“淺夕，醒醒！陸淺夕！你看看我！”
陸淺夕疑惑地從悲傷中擡起頭來，茫然地擡起朦朧的淚眼，腦海仍迴盪着那一遍又一遍淒厲的求救聲：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眼前，一把黑色的雨傘籠罩在頭頂。
傘下是一張眉清目秀的容顏。他的眼裡充滿了焦急。
也許是怕驚嚇到她，只見他笑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陸淺夕，認得我嗎？”
陸淺夕眯着水汪汪的淚眼，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徐維川微笑着看着她，靜靜地站立着，好似雨中筆直挺拔的水杉。
恍然你又在我身旁，笑容像星辰一樣明亮。
白得耀眼的校服襯衫，隱約藏在衣領裡微微凸起的鎖骨。
你清朗的嗓音在安靜擁擠的空氣裡溫柔地殺出一條血路，無比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陸淺夕，認得我嗎？。
喜悅、激動的淚水在陸淺夕的眼裡打轉。她不敢眨眼，她害怕一眨眼，只要一瞬間眼前的人就會無聲地消失掉。
混沌的意識，令已經神志不清的她，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實還是幻覺。
她身上淋溼的衣裙，凌亂的頭髮，眼神已經失去焦距，她的目光雖然是定在徐維川的身上，卻感覺是看着另一個人，那種異樣，彷彿是在看着一個已經不存在這個時空的人。
這場大雨已經奪去她清明的神智，她甚至開始把眼前的徐維川，一時糊塗地當成了朝思暮想的陸淺森。
陸淺夕，認得我嗎？
徐維川動了動，一臉的欲言又止。他的眼神，一點一點透露着焦慮。撐着傘的他，俯下身來，正欲要伸出手扶起陸淺夕。
灼熱的眼淚流了出來，滑過陸淺夕驚喜的臉龐。她笑着伸出手，等待他來牽。
陸淺夕向徐維川伸出了手，臉上的欣喜若狂，有點不對勁。
認得我嗎？
怎麼會不認得。
她沙啞着開口，顫抖地說：“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帶着傘來找我……”
在你走後，我千萬次地幻想過。假如你能回來。
假如你還活着在這個世上。
我只想望着你清瘦的背影怔怔出神。
我只想對着你好看的側臉微微發呆。
我只想抱着你溫暖的背脊不想放手。
如果可以。
我一輩子都不想放手。不會放手。
緊緊地抓住你，再也不會讓你走。
激動悲傷的情緒讓全身的血液瞬間迴流心臟，她在混沌的意識中仍舊喃喃自語——
“森森，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就知——”話還沒說完，隨着眼前一黑，她的知覺也流失了。
徐維川眼睜睜地看着陸淺夕微笑地閉上眼，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淺夕！”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陸淺夕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牢牢的接住了她。
３０
記憶裡我被媽媽關在漆黑的儲物室，你偷來鑰匙打開門後，神色緊張地跑向我，一邊哭倒在我面前，嘴裡喊着“姐姐不怕，我來救你了”，一邊緊緊地抱着我，發誓般說“我不會再讓姐姐哭，我要保護姐姐”。
我也曾試過在你因爲闌尾炎動手術而住院的時候，因爲半夜醒來，看到你睡得一臉安詳，於是惶恐不安地着伸出食指，顫抖地在你鼻子下試探你的呼吸，直到確定你還活着，我才舒了一口氣。
你曾爲了保護我，無所畏懼媽媽的打罵。我在乎你，在乎到日夜擔心你會突然死去。
我們是那麼彼此的深愛着。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不再叫我“姐姐”，改口沒大沒小的叫我陸淺夕。
——陸淺夕幫我拿衣服！你在浴室裡喊我，習慣丟三落四的你又一次忘記拿換洗的衣服。
——陸淺夕這篇作文我不會寫，你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對吧？你故意裝出可憐兮兮的表情看着我。我無可奈何地幫你輔導，結果卻變成我幫你完成整篇文章。
——陸淺夕，你這樣一點都不可愛哦！你會嫁不出去的！你對着性格恬靜的我嘆氣，無奈我的人緣太差。
——陸淺夕！我愛你！這個世上我最愛我的姐姐！我愛陸淺夕！也曾在初二那年的秋遊，你像個瘋子一樣地對着山谷大喊。
……
我和你的回憶比鄰而居，你活在我的心房，貼近我的一呼一吸。
關於你，留在記憶的最後一刻，是你猙獰的面容和全身冰冷如魚的屍體。
我一直害怕失去你，日夜恐懼不安。但我從未想過你有一天會突然死去。
爲什麼要救牧憶莫的弟弟？
爲什麼要救那個小孩？
爲什麼要去救一個毫不認識的人？
爲什麼總是顧着別人而忽略了自己？
那一天清晨醒來，突然才清醒過來，那個和我性格最不像的人，卻是這個世界上與我最親近的人，已經不在了。
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已經死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站在你的房間，傷心欲絕，臉上的淚水絕了堤。
我沒有你那麼偉大。
我也沒有你那麼無私。
我只有你一個弟弟，唯一的弟弟。
你是唯一和我在同一個母體的弟弟。
你是我活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唯一，沒有了你，那我又該去哪裡？
沒有了你，我哪裡也不去。
你走後，我不允許任何人搬動你房間的任何一件物品。
我心存幻想着有一天你還會回來。
你的氣息充盈在屋子裡，滿滿的，暖暖的，使我在呼吸之間，就能感受到你的存在，那麼近那麼貼心。
那樣的熟悉，彷彿你從未離開過。
但自從你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你的過去。
媽媽只有在對我生氣發火的時候，纔會提到你的名字。爸爸整天在那個第三者的家裡，夜不歸宿，關於你，他在我面前隻字不提。你學校爲了悼念，大肆宣傳你的英雄事蹟，鮮紅的橫幅卻讓我覺得那是在做作的悼念。你的朋友們，果真像父親說的是一羣豬朋狗友，在你離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在他們認爲已經時過境遷後，關於你的一切在生活中漸漸地消失。
當年你因爲救人而溺水的事件，登上了報紙。夾在那些五花八門的新聞右下角，佔據着一小塊的版面。
隨着時間的流逝，已經開始泛黃的報紙。提醒着日期早已漸漸遠去。
而我的心底深處，那裡破了一個黑乎乎的大洞，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颳着凜冽的寒風。
我心底的悲傷，跟着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永無休止。
與你再次見面，也許是在天上碰見。
時間的塵埃一點一點掉下來，將我覆蓋。
將我掩埋。
如果我有機會沉沉睡去。我再也不想醒來。
再也不要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