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
教師辦公室的窗外, 是一棵繁枝茂葉的大樹。午後的陽光很燦爛奪目，片片翠綠欲滴的樹葉和樹葉之間，罅隙裡透露着點點閃爍的光亮。
辦公室裡的氣氛十分的壓抑。
臉色慘白的女生站在辦公室裡, 默不作聲地任由英語老師怒聲責罵, 整個辦公室的老師, 都從她的罵聲中得知陸淺夕是一個考試作弊的學生, 於是便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然後又繼續忙自己的事。
陸淺夕一直低垂着頭，只露出一個小小的頭顱對着暴怒中的英語老師。右手彷彿膠住了左手的手腕，手心裡, 包裹着手錶的鏡面。
握着手錶的手，很用力, 關節明顯的泛白。雪白的手背上, 血管的紋路, 清晰可見。
“……你不要以爲你不出聲就沒事了！”
由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的陸淺夕，沉默的態度更加激怒了英語老師, 她指着陸淺夕的手因爲激動而有些顫抖，“陸淺夕你說話！”
英語老師不顧形象而大吼出聲，站在她面前的陸淺夕，耳膜被尖銳的聲音刺得微微疼痛。
生理期還沒有完全過去，膝蓋容易無力, 無法久站的雙腳開始有些發軟。
人生第一次遭遇這樣的境況, 除了不知所措, 唯有覺得沉默纔是最妥當的。
害怕一不小心說錯哪一句話, 給正在氣頭上的老師煽風點火。
但是陸淺森就不會這樣。
初中的時候, 陸淺森進出教室辦公室跟家常便飯一樣，不是因爲打架鬧事, 就是成績拖全班的後退，一開始老師還有點苦口婆心，因爲恨鐵不成鋼，到了後來，懶得再對這個頑固不化的學生進行說教，說了也是白說，乾脆讓他破罐子破摔了。
實際上就是放棄他了。
不過陸淺森倒是一副樂得自在的樣子，每次他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看到等他回家的陸淺夕，就會無所謂地聳聳肩，然後勾過木然的陸淺夕的肩膀，兩個人一起回家。
無論是耀眼的日光，還是溫柔的夕陽，陸淺夕都深深記得，它們灑落在陸淺森的肩頭上，桀驁不馴的少年，渾身鍍上一層柔和好看的光。
不怕別人對自己失望，不怕別人對自己的誤解，不怕別人對自己的輕蔑，這就是陸淺森。
個性充滿驕傲而張揚的男生，不屑得到別人對自己的青睞和喜歡。
卻偷偷地渴望爸媽能夠多愛自己一點，只要一點點，就心滿意足。
一直低着頭保持沉默的陸淺夕，擡起了一張神情倔強的臉，看着氣急敗壞的英語老師。
如果是陸淺森，他一定會知道，現在應該怎麼做，怎麼說。
可是自己，在這個時候，要說些什麼呢？
是該落落大方地承認自己作弊了，然後不顧英語老師會勃然大怒。
還是可憐兮兮地反省自己惡劣的行爲，保證自己不會再犯，央求老師放過自己一馬？
又或者，索性什麼都不要說了。
因爲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想聽到的，是哪一種。
不同於陸淺森坦蕩蕩的人生風格，安靜少話又不善言辭的陸淺夕，總是略顯孤僻，不具強烈感的存在很容易被忽略，行事低調得有點失色。
陸淺夕盯着自己的雙腳，黑色帆布鞋，白色的鞋頭沾了一點灰，髒兮兮的。
和自己很像。她心裡想。
２１
英語老師正準備開口再次轟炸跟木頭一樣杵着的陸淺夕，徐維川就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
“老師好。”
溫文爾雅的男生一向給各科的任課老師留下極好的印象。高大挺拔的男生如同一棵筆直的大樹，賞心悅目的面容和身形，讓人看了，心情大悅。
“維川，你怎麼來了？”
與對陸淺夕的盛怒於是指名道姓地大吼截然不同，英語老師見到自己的得意門生，一臉慈愛地笑着，中年女人的笑容，很有母親光輝的感染力。
“我是來和老師認錯的。”
男生走到陸淺夕的身邊，離她很近的距離，一臉的抱歉看着老師——
“對不起，老師我作弊了。”
老師深受打擊地看着徐維川，這個優秀得不僅令任課老師滿意，而且令全校師生都讚不絕口的男生。
“你……說什麼？”
老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不確定地再問一遍。
“是我作弊了。”
男生低沉的嗓音，吐字一清二楚，帶着抱歉的表情，內疚地看着英語老師。
辦公室裡的光亮一瞬間暗了下去。
窗外的那棵茂盛的大樹，鬱鬱蔥蔥的葉子，隨着微風輕輕搖晃，卻不再泛着細碎的陽光。
厚厚的雲層，悠悠盪盪地飄浮而過，遮蔽住光芒四射的太陽，大地萬物頓時失去了一層明亮的光輝，一切顯得暗淡無光，無精打采的色彩，略帶死氣沉沉。
世界安靜得如同毀滅後的廢墟。
上體育課的男生在投籃時籃球重力撞到籃球板上的聲音，消失了；教室裡響亮整齊的朗誦聲，消失了；各個班講課的老師，站在講臺上那些抑揚頓挫的聲音，消失了。
所有的聲音瞬間化爲烏有，此起彼伏間，詭異地被什麼悄無聲息地吸走，不着痕跡地消了音。
只有那些震驚的目光。
在寂靜的聲音中，像是撥開凝滯的雲層，在透明的空氣中，不約而同地迎向了挺拔英俊的男生身上，定格在靜止的畫面裡。
——世界是如此的寂靜，無聲。
２２
男生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裡，緩緩地敘述開來，如同涓涓的流水，細細柔柔地在空氣中流動延伸。
“是我。那個紙條，是我叫陸淺夕同學寫的。因爲這段時間我沒有複習好英語，對這次的階段考試完全沒有把握，害怕自己拿不到第一名，所以我拜託她幫我抄下了英語試卷的答案。因爲考慮到自己的字跡別人會認出來，我就讓她幫我寫，以確保自己這次的第一名萬無一失。至於試卷的答案怎麼來的……昨天早上二班不是已經測驗過了麼？”
所以想知道考試的內容，一點也不難。
英語老師一臉的痛心疾首地看着徐維川，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仍是不願意相信他的話，老師不死心地問：“陸淺夕她爲什麼會幫你作弊？”
徐維川笑了笑，溫潤明亮的眼睛神采動人，“因爲她好欺負啊，善良的人都好欺負。老師你也知道，她在班裡的地位，就是大家都覺得她善良得好欺負啊。所以我就選她幫我了。”
拿捏到位的表情，以毫不扭捏的語氣，自然又完美地掩飾了故作輕鬆的心虛。
手心裡的手錶，被溫熱的手包圍着，鏡面的淡淡溫度，又暖和了冰涼的手心，兩者互相熨燙着。
目不轉睛地盯着蹭了灰的鞋子，陸淺夕的脖子變得僵硬起來。
她緩慢地擡起頭，轉過去，看着近在咫尺的徐維川。
頎長清瘦的男生，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好看的眉目，瘦削的下巴，臉上掛着誠懇的歉意，一下子衝進了陸淺夕的視線。
他看起來那麼的自然，表現出來的語言、神態，完全是一個認錯的人。
可是陸淺夕知道——
他在說謊。
不是這樣的。
正打算張口向老師說明一切的陸淺夕，卻被突然轉過頭來的徐維川及時制止了，他的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眼神裡有一絲哀求，他狀似無奈地說——
“好了，淺夕，不要替我辯解了，別讓事情更加糟糕，我不想連累你。”
怎麼能夠相信。
在一片漆黑的深淵裡，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你探出頭，微笑着伸出手，想拉我一把。
我怎麼能夠，相信這比［夢境］還要美好溫暖的［奇蹟］。
陸淺夕一臉錯愕地看着徐維川。
有什麼開始在平靜的心底翻騰滾動。
如同一座已經多年巋然不動，被誤以爲是死火山的的高山，突然毫無預兆地爆發，伴隨着響徹雲霄的巨大聲響，一束壯觀的岩漿噴薄而出，氣勢磅礴地直衝天空，熾熱的岩漿源源不斷地流向身體的每一條血管，滾燙了敏感得不堪一擊的神經線。
天空上，團團的白雲散開後，露出了太陽，發出燦爛耀眼的光芒，鉅細靡遺地普照在廣袤的大地上，萬物恢復原本絢爛的色彩。
辦公室裡又恢復了原來充足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