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陸淺夕安靜地坐在甜品店裡,面前的雙皮奶和檸檬紅茶她一口都沒動過。
除了最親密的弟弟陸淺森,大概沒有人知道她在十歲那年就失去了味覺。
從此以後,對於再美味的食物,她都是食不知味。
有人說過,甜蜜是感覺,而不是味覺。
那個時候,她並不懂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追憶中,總渴望回到小時候。那裡有一篇晴朗的天空和無憂無慮的笑聲。這片雲的下面,有你也有我。
第一次吃棉花糖的時候。
——姐。
——嗯?
——那個像雲朵的是什麼啊?
——棉花糖。
——用棉花做的嗎?
——用白砂糖做的。
——好吃嗎?
——我沒吃過,不知道。
——那我們嚐嚐吧!好吃的話我們以後再一起買來吃。
——好。
……
——好甜哦!
——嗯。
——姐,以後好吃的東西我們要一起吃。
——嗯,當然要。
森森走後,陸淺夕也曾一個人買過棉花糖吃。
宛如蓬鬆的雲朵,甜絲絲的味道。陸淺夕埋頭吃着手中的棉花糖,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砸。
棉花糖沾了淚水,悄無聲息地萎縮融化。
已經無法嚐到最美味的甜。
你永遠地離開了我,以後我絕對不能夠重溫生命中那唯一的一點點甜味。
能製造這份甜的你,已經永永遠遠地離開了我。
22
失去味覺的她。
再也嘗不到食物任何滋味的她。
她只能僅憑着依稀的記憶,回味那種一生都不會變的甜味。
後來,她漸漸明白,甜蜜不是一種味覺,不是味蕾所能再品嚐到的甜蜜,它已經在漫長的時光裡化成一種感覺,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不會變。
那是她生命中唯一嘗過的甜的感覺,在舌尖融化,瀰漫在整個口腔裡,甜到了心裡。
陸淺夕靜靜地坐着,恬靜的臉龐,與周遭吃了甜品而綻放的一張張笑臉,格格不入。
她坐在店裡面,相對於其他的客人,她是唯一一個沒有笑容的人。來這裡吃甜品的人,都是帶着笑容的。
可能是食慾得到了滿足。
愛吃甜品的人,都是容易快樂的人。
比如,就像鄰桌的一位女生,留着一頭烏黑的短髮,清爽可愛。她和一個女生坐在同一桌,有說有笑的,應該是好朋友。她比起她的朋友,性格外向很多,大多時候都是她在說,另一個女生靜靜地聆聽,偶爾說簡短的幾句,迴應附和她。
短髮女生意外地點了一杯奶昔和一塊提拉米蘇蛋糕送給陸淺夕。
“我請你吃的哦!”那女生甜甜地笑着,熱情又不會令人覺得討厭。
她不是和她同校的人,因爲她身上穿着實驗中學的校服,由此可見她是個資優生。
坐在她對面的女生穿着楷式高中的校服,是陸淺夕的校友。
陸淺夕不經意地一瞥,發現那個女生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高二(6)班的班長徐蔚涼。
氣質淡雅的美少女,無視校規私自蓄長的及肩黑髮,學生會學習部的部長,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的才女,是深受全校喜愛的“徐家人”之一。
所謂的徐家人,便是姓徐的一家人。學校這幾年的風雲人物,幾乎都是姓徐的:徐清悅、徐維川、徐蔚涼、徐靜嵐、徐亦可……奇妙的是,他們都是同一個家族的姐妹兄弟,個個各有所長,優秀出色,在學校各個領域稱霸稱王。加上外表也是養眼的一類,這對楷式私立高級中學的全體同學來說,無疑是千載難逢的視覺盛宴。於是大家稱他們爲“徐家人”。
還有一個很搞笑的宣傳語就是:徐家出品,樣樣精品。
23
注意到她的視線,神色淡漠的徐蔚涼微微頷首,表示打招呼。
陸淺夕也禮貌地迴應,點了頭,然後對着短髮女生說:“這個……我心領了,但是我不需要。”
“你在等朋友吧?”短髮女生問道,“吃點甜品等人,時間纔好消磨啊!”。她從陸淺夕進店的那一刻就開始注意到她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桌上的雙皮奶,也不喝飲料。她猜測那個女生也許不喜歡這些,於是熱道古腸的她擅作主張,點了店裡的招牌甜品送給了她。
“奶昔和提拉米蘇是這家店最好吃的招牌甜品,我最喜歡吃了!希望你吃了後之後,快樂可以多一點哦!”
短髮女生很積極熱情地極力推薦着。
真是盛情難卻。陸淺夕只好禮貌地道了一句謝,表示收下她的好意。表情仍是不冷不熱。
等朋友?
她都沒有朋友,哪來的等朋友呢?
不對。不是沒有朋友,而是不需要朋友。“沒有朋友”和“不需要朋友”,兩者有明顯地區別的。
前者是被動的,後者是出於自願的。
她屬於後者,因爲不需要朋友,所以沒朋友。
而快樂。
快樂是什麼感覺呢?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自從森森走後,她就再也沒有快樂過。
在她的認知和理解中,並非吃了甜品就能快樂起來。
她的世界早就沒有了色彩,更何況快樂而言。
一道閃電閃過,一陣響雷轟隆隆地炸開在耳邊,天空下起了雨。
引起店內許多人的騷動,沒有帶傘的人,發愁了。
不一會兒,雨勢已經大到濺溼甜品店的門口。
24
朦朧的雨霧中,有個男生撐着一把黑色的雨傘出現了。
雨簾詩化了周遭的風景,全世界彷彿被密密麻麻的雨線淡出,化爲安靜的佈景。
男生撐着傘,修長而好看的手指握着傘骨,指節微微突兀着。
他那沾上雨珠的黑色髮尾,好看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辰,高挺的鼻子,臉的輪廓線條很好看。
身上穿着白得耀眼的校服襯衫,胸前垂着深藍色的領帶,打得很整齊,左胸上彆着金燦燦的校徽,旁邊還比他人多了一個胸針,是學生會的會徽。下半身的黑色的校服褲燙得發直。
如果說一個人的穿着會體現主人的性格,那這個主人一定是愛乾淨、整潔,有着良好的生活的作風。
他正向甜品店走來。
甜品店裡的女生們小心翼翼地呼吸,深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會把這美好得如同夢境一樣的畫面給打破。
四周安靜,只剩下漸漸加速的心跳聲傳入耳朵。
唯有安靜得如同塑像的陸淺夕,沉浸在神遊太虛中。而另一個不受這美□□惑的人,是坐在鄰桌的徐蔚涼,她的表情淡淡的,定睛凝望着氣宇軒昂的男生。
男生越走越近,在甜品店門口停下。
他收起了傘,彎腰把傘擺放在店門口,然後,推開了甜品店的玻璃門。
一陣風帶着濃濃的雨的氣息,一下子灌進來。雨天的風總是特別清爽涼快,隨着他打開門,風好像千萬只透明的精靈,包裹着他,攜帶着飽滿的水分子,蜂擁而至。
涼涼的風,沁人心脾。
他渾身散發着雨的氣息,被雨水打溼的髮尾,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着水光。腳上簡約的白色休閒鞋擺有雨水潑過的痕跡,俊美的面容卻淡定從容,不徐不疾地走過來。
真是一幅會移動的水墨畫,清幽淡遠。
“蔚涼,我來接你。”富含磁性的嗓音從男生的喉嚨發出。他一一和徐蔚涼同桌的女生打過招呼,禮貌有教養。
不料,徐蔚涼清冷地回答:“謝謝。不過我等會自己會回家。”
她的臉上蒙着一層霜一般的疏離,似乎並不領情。
“徐維川,你不要見怪,她這個人就是面冷心熱。”察覺到氣氛的僵硬,短髮女生立刻出來解圍,笑眯眯地說。
徐維川看着唐寧,微笑地點點頭,臉上並沒有出現責怪的表情。
“是姐姐讓我來接你的。”
聽到“姐姐”二字,徐蔚涼咬了咬下脣。
怕她還是不願意走,徐維川站在桌子旁邊,繼續耐心地解釋道:“姐姐今天也沒帶傘,不過她同學送她回去了,她打電話說你和唐寧在這裡的甜品店吃東西,估計你也沒帶傘,就叫我過來看看。”
“對對對!”唐寧插嘴道,“蔚涼沒有帶傘。呵呵。”
原本不爲所動的徐蔚涼,沉吟片刻,便站了起來。穿着白色平底鞋的她,身高卻比其他女生都要纖長,相對站在一旁的男生,她頭頂只到男生的肩膀。
“唐寧,那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你們路上要小心哦!”唐寧笑吟吟地揮手。
徐蔚涼徑自先出了門口。
徐維川並沒有馬上跟着出去,他看着唐寧的眼神欲言又止。
“徐維川,有事?”唐寧因爲和徐蔚涼是多年的好友,和徐維川關係也算熟絡。
徐維川擡眼看了看鄰桌還在發呆的陸淺夕,他俯下身,湊近唐寧的耳朵,用手擋着嘴巴,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麼。
唐寧聽完,會意地笑了笑,然後拍拍胸脯,說:“交給我,沒問題!”
“謝謝。”徐維川答了謝,便走了出去。
經過陸淺夕的身邊,他多看了一眼,臉上的笑意更深。
神遊太虛的陸淺夕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