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政治課上,有位女同學因爲沒有背出老師提問的簡答題,惹得政治老師大發雷霆。
“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會!虧你還是選修政治的!主科都搞不好,你是怎麼混進這個重點班的!”
人稱“不高興”的政治老師,大發雷霆地用課本摔在了講桌上。
全班同學都被嚇了一跳。
雖然高二(8)班是文科綜合班,但基本上都是選修了政治作爲主科,只有寥寥的幾個人選修了冷門的歷史和地理。因此大家都很重視政治課。
作爲全校最優秀的政治老師,步啓泰是出了名的教學嚴格,還經常體罰學生。要不是他是雄性動物,那些被他執教過的學生都恨不得封他爲“滅絕師太”。因爲他整天都是板着一張撲克臉,跟別人撿了錢沒跟他分似的,動不動就處罰學生,下手心狠手辣。於是不知道從哪一屆開始,學生暗地裡給他取了綽號叫“不高興”,一屆又一屆,竟流傳了下來。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不高興”手下的學生,還真的沒有差生。他每一年都是帶兩個班,一個重點班一個普通班,但是每個學期由他負責的兩個班的平均分,都遠遠超過其他老師帶的班。
正所謂,功過各一半。
“路詩詩,你出去操場跑一圈,跑的時候好好反省一下,爲什麼這麼簡單容易的簡答題,你會背不出來!到底是課本難理解,還是你自己腦子記性不行,又或者是你根本就沒用過功記這道題目!現在,你出去跑步。”
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這是“不高興”一貫的作風。
路詩詩抿着嘴,像是在極力忍着不哭,被刻薄地奚落一番,難免自尊心受損。深受打擊的她,帶着委屈的表情出了教室。
“還有,”他嚴厲的目光掃視了教室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帶着黑框眼鏡的林鬱緒身上,“要是你們班的學習委員是選出來作秀的,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平時不關注同學的學習態度,如果連這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那我希望林鬱緒同學還是辭了這個班幹部的好。”
他的話,說得林鬱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看來你也需要跑兩圈了。現在就去!”
無辜受牽連的林鬱緒小聲地嘟噥了一下,大概是極不情願,但在“不高興”威懾的目光下,不得不遵命地跑出了教室
“最後我要說的是,現在這個階段,是很關鍵的。經歷了高一整整一年的適應期之後,你們當高二生也當了半年。高二就是高中最重要的承上啓下階段,你們如果現在選擇鬆懈,那就是前功盡棄。不過要是無心向學的同學,我建議你現在最好申請搬走你的桌椅去普通班,免得高三開學的時候,你們是以全班後十名的成績被淘汰去普通班,那樣丟的可是面子問題了。你們現在能坐在這裡,只能說明你們高一學習成績很不錯,具備了條件進入這個班,但這並不能夠代表你們可以安然地升高三——”
“叮鈴鈴——叮鈴鈴——”下課鈴聲響得太是時候了。
“不高興”清了清嗓子,接着說:“我還是那句話,高二是很重要的過渡階段,高三成績的好壞關鍵取決於你們現在的學習態度。不會過渡,就要讓路。下課!”
全班同學鼓起了掌。
不會過渡,就要讓路!
這的確是令人熱血沸騰的一句話。
18
陸淺夕坐在位置上,望了望路詩詩空空的位置,她正是坐在自己旁邊的第二組。對這個女生有印象是因爲她經常會問自己公交車的具體路線,雖然陸淺夕總是回答她“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這條路線”,但是顧路詩詩每次都會很禮貌地說“不管怎麼樣都謝謝你”。她偶爾會無意和陸淺夕提到說自己經常迷路,爲此她很苦惱。雖然大多時候她等於是和空氣對話,這樣的關係,比紙薄,一捅就破,談不上是朋友,但交談過寥寥幾句,關係也不至於惡劣。
上次組長髮作業的時候,“不小心”把陸淺夕的作業弄掉在地上,還裝作沒看見,一腳踩在上面,直到路詩詩站起來叫住了她。
“喂!你把人家的作業本弄地上了。”
“掉了就撿起來唄!”組長嗤之以鼻地說。
“誰弄掉了誰撿!”路詩詩拉了拉彎腰撿作業本的陸淺夕,“陸淺夕你不要撿。”
組長抱着雙臂,語氣不善地說:“她的作業本,難道要別人去撿?”
“是這樣的嗎?那行。”說完路詩詩便跑去組長的座位,桌上放着剛發的作業本,路詩詩一把抓起作業本,往地上一扔,踩過去,擡頭挺胸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想不到平時一個看起來與世無爭,經常迷路的女生爆發起來,脾氣也不好惹。
“你!”組長氣得發抖,“路詩詩你瘋了!你居然幫着一個怪胎!”
她顯然很不滿路詩詩這樣護着在班裡最沒有人緣的陸淺夕。
“呵呵,怪胎?”路詩詩翻了一個白眼,“那總比心裡變態的人好。至少人家從不做這些下三濫的事情!”
“就是就是!”路詩詩的同桌也在一旁幫腔。
組長氣得漲紅了臉,但是路詩詩在班上要好的同學都圍在路詩詩的身旁,明顯和路詩詩站在同一條戰線上,自己這邊沒有支持者,她礙於面子,只能生氣地扭頭走了。
“切!也好意思說別人沒人緣,也不看看自己。”有女生心直口快地說道。
幾個要好的同學吃吃地笑了起來。
上一次,她替自己抱不平,算是幫了自己的忙。
陸淺夕習慣性地把右手搭在左手的手腕上,手錶冰涼的鏡面讓手心的熱度降低了不少。
然而今天發生不愉快的一幕時,看着路詩詩快要哭的臉,她竟然什麼也幫不了。
不善表達的自己,連區區的“回報”都覺得艱難。
19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宛如一隻蛋黃,掛在天邊。整個校園都籠罩在一片橘紅色的薄紗中。
下午放學後牧憶莫接到爸媽的電話,得知他們沒空去接弟弟,然後他必須去接弟弟回家。但他很爲難,因爲他本來要送陸淺夕的,但現在又要去接弟弟。他深知不能讓陸淺夕見到自己的弟弟,不然她心裡會難受。心情會不好。
他的弟弟對陸淺夕來說,就是一個致命的忌諱。
臨走之前,他再三交代陸淺夕在學校門口的甜品店等他。
他還體貼地幫她點了一份雙皮奶和一杯檸檬紅茶。
“那我先走了。”
“等等。”陸淺夕跟在他身後,走到甜品店門口,突然開口:“爲什麼不帶我一起過去?”
牧憶莫清瘦的背影頓了頓。
“怎麼,怕我會傷害你弟弟嗎?”陸淺夕冷冷地問,“也是,你們應該防備着我的,因爲我真的恨不得殺了他。”
“不是的。”牧憶莫並沒有回頭,聲音略帶沉重和緩慢,“我是怕他的存在傷害到你。”
說完,便騎着自行車走了。
只留下陸淺夕站在原地,臉上有說不清的表情。
陸淺夕永遠記得她第一次見到牧憶莫的弟弟的情景。
那是在陸淺森死後沒幾天,牧憶莫的父母帶着牧憶莫和他弟弟全家來訪,爲了向陸淺夕全家答謝陸淺森的救命之恩。
站在客廳,陸淺夕見到了陸淺森捨身救起的人,也就是見到了牧憶莫的弟弟。
他盛裝打扮過,穿着整齊的小西裝,脖子上彆着紅紅的蝴蝶結,梳着油亮的頭髮,蹭着黑油油的小皮鞋,表情很神氣很不可一世。
完全沒有曾經溺水的害怕和膽小。
甚至比一般的小朋友還要有活力和健康,完全沒有劫後餘生的陰影魔障。
明明是因爲尊重死者而精心的穿着,在陸淺夕眼裡,卻成了極大的諷刺。
憑什麼,他就可以健康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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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爲什麼可以這麼有福氣。
而她最親的弟弟,卻死在了水裡。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胸腔間翻涌的恨意,像一波又一波洶涌的海浪,將她的理智迅速地吞沒、捲走。
你現在所擁有的,都是我的森森用命換來的。
陸淺夕的胸脯劇烈地起伏着,急促地呼吸,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早已握成了拳頭。
是你害了森森。
如果不是爲了救你,森森就不會死。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陸淺夕竟衝上前,雙手緊緊地掐住了小孩子的脖子。
她的眼裡盡是駭人的恨意,她大吼着,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把森森賠給我!把森森賠給我!”
她要掐死他,一命換一命。
小朋友的臉因爲窒息而迅速漲紅,他小小的手拼命地掙扎,試圖掙脫陸淺夕的束縛。
“你是不是瘋了?!”
陸淺夕的爸爸一個耳光,劈頭蓋臉地甩了下來。力度很大,使陸淺夕條件反射地鬆開了手,捂住了左臉。
又一個耳光緊接着迎面打了下來,右臉馬上浮現了一個粉紅的五指印。陸淺夕被打得摔坐在地上。
“你是不是嫌這個家還不夠亂!”爸爸怒吼着。
陸淺夕捂着腫痛的臉頰,惡狠狠地看着自己的父親。
一旁的牧憶莫一家,看着這一幕,早就嚇得不輕。
看着那個小孩哇哇大哭,然後喊着爸爸媽媽。他的爸爸媽媽心疼地擁他入懷,還溫柔地哄着他。
陸淺夕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切。
“孩子,你的弟弟是我們的大恩人啊!”牧憶莫的母親哭着跪在她身旁,熱淚盈眶,神色愧疚又感激。
滾燙的淚水從陸淺夕的眼睛裡奪眶而出。
恩人。救命大恩人。
陸淺夕倏地站了起來,在衆人吃驚的眼神裡,她走到了父親的面前。
臉頰印着紅紅的巴掌印,她倔強地擡着臉,看着自己的父親,嘶聲吼了起來——
“你想過森森嗎?!他是森森用自己生命救的!他是讓森森死了的罪魁禍首!他是害死森森的兇手!他現在可以活着站在這裡是森森用命換來!”
“如果沒有陸淺森,今日該哀悼的是他們一家!不是我們!不是我們來承受這個痛苦!”
帶着哭音的控訴,令在場的人都不敢發出聲音來。
陸淺夕又轉過身去面對着牧憶莫的父母,她冷冷地笑起來,臉上還帶着微熱的淚痕——
“誰需要你們一家人來這裡假惺惺地感謝又表現內疚?如果死的人是你們的兒子,你們還會這麼鎮靜自若地表達感激和內疚麼?人死了就是死了,就像已經被砍掉的大樹,往後你們種再多樹,做再多的善事來彌補,那棵被砍的樹都不可能重新出現了!陸淺森已經死了!他死了!死了就是他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
陸淺夕聲嘶力竭地說,“我不會接受你們的道歉和感激!我不會原諒你們的!死都不會!”
然後,她掩面哭着跑出了家門。
小孩子看到陸淺夕離去前臉上佈滿恐怖的恨意,徹底被嚇壞,嚎啕大哭。
“憶莫你還不快去追!去看着她!別讓她出事!”牧憶莫的媽媽推了推牧憶莫,緩過神的牧憶莫,像離弦的箭一樣跟着跑了出去。
20
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不是阿慕的犧牲,不是那個小孩的父母的萬分感激,也不是牧憶莫由於愧疚的報答。
我原本想要永遠留在身邊的,都不是這些。
我只要一個健康平安的弟弟。
我只要陸淺森,我不要以陸淺森的性命換取來的一切。
我不要。
殘陽如血。
站在甜品店門口的陸淺夕神色悲悽,眼睛溼潤得似乎要滴出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