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明天是學農生活的最後一天了。
傍晚時分, 陸淺夕拎着一隻塑料水桶,裡面放了毛巾和沐浴露。一個人獨自向走廊的盡頭走去。
學農基地的廁所和沖涼房都是公用的,每一層樓有兩間廁所和兩間沖涼房, 無論是早上還是傍晚時分, 都有人在排隊等待。
這個時候剛好是洗澡的高峰時段, 隊伍從沖涼房門口一直延伸到走廊上, 陸淺夕淡淡地看了一眼, 便走了過去,然後站在了隊尾。
不可避免地,當陸淺夕一走近, 眼角的餘光便看到幾個女生開始交頭接耳,輕聲地緊盯着她有說有笑, 眼神奇怪而且複雜難明。
面無表情的陸淺夕, 習慣性地低着頭, 微黃自然捲的劉海,覆住了淡漠的眼神。
“啊?!……拋棄她了?真的假的?!”有個女生驚訝地問。
“珍珠都沒那麼真!是我朋友親眼看到的好不好?她昨晚就在樓下那棵大樹那裡, 那棵大樹你們知道吧?”另一個女生一邊說着,一邊轉過頭去看同伴,看到同伴點頭示意那一個地點,她獲得同伴的首肯後如同打了雞血那樣興奮,不知覺地揚高了聲音, “就是在那裡, 好像是八班的蒲薇薇摔倒在地上了, 是牧憶莫去扶起她的!是我朋友親眼看見的!”
……牧憶莫?
一直低垂着眼簾, 默默無語地站在一旁的陸淺夕, 在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後,原本置之身外的表情, 突然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牧憶莫和蒲薇薇?
破天荒地,一向對身邊的流言蜚語充耳不聞的陸淺夕,竟開始側耳傾聽起旁邊那兩個女生的對話內容——
“噓!”有個女生緊張地看了看陸淺夕,然後用手臂戳了戳一邊的女生,“她在耶!你講那麼大聲幹嘛?”
“……”說話嗓門比較大聲的那個女生立刻向陸淺夕那邊看過去,緊張兮兮,結果發現陸淺夕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便定了定心,頓時又大膽起來,“拜託!她一向跟空氣一樣的好不好!怕她做什麼。不過說真的,她現在失戀了……怎麼也還是那一張殭屍臉啊?”
“說不定牧憶莫和她分手,她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
“屁咧?牧憶莫那麼帥,又對她那麼好,換成我……高興?哭還來不及吧。”
“……”
“輪到我們洗澡了,進去吧!”
……
由始至終,陸淺夕都保持着一個姿勢,靜靜地站在原地。
低着頭的她,一動不動,旁邊的人看不出她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
彷彿……她沒有聽見那兩個女生的談話,一個字也沒有聽見。
但是,其他還在排隊的女生,已經不敢再說一句話,面面相覷之後,便各自識相地不作言語。
02
直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直到已經沒有人在身邊拎着水桶來來去去,進出沖涼房。
直到整棟樓的人已經集合去飯堂吃晚飯,整棟宿舍樓安靜得有些空蕩蕩。
這個時候,陸淺夕才如夢初醒地,彎身拎起水桶,走進了沖涼房。
03
學農基地的沖涼房是很老式的了,連一扇門都沒有,只是掛着一塊簾布遮擋住,裡面也沒有可以掛衣服的鉤子,大家洗澡的時候,拉起了簾布,便把換下來的衣服隨手放在簾布上面懸掛着。
陸淺夕把水龍頭擰到最大,冰涼的水嘩啦啦地涌流出來。整個沖涼房,只有嘩嘩的流水聲。
神情淡漠的女生,呆呆地站立在水龍頭前,一動也不動。
人們常常說信任。
然而信任是那麼薄弱。
陸淺夕怔怔地蹲了下來,任由冷水從頭頂傾瀉而下。
涼涼的水花濺在了身上,有幾顆水珠跳躍在睫毛上,像是溼潤的淚水。
那些不可抗拒的聲音,那些當時無法忽略的語氣,彷彿還在耳邊——
“……昨晚就在樓下那棵大樹那裡,蒲薇薇摔倒在地上了,是牧憶莫去扶起她的……”
他爲什麼會和蒲薇薇在一起呢?是不是因爲他和蒲薇薇在一起,所以她纔會在大樹下看不到他的人影?
“她一向跟空氣一樣的好不好!怕她做什麼。不過說真的,她現在失戀了……怎麼也還是那一張殭屍臉啊?”
“說不定牧憶莫和她分手,她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
“屁咧?牧憶莫那麼帥,又對她那麼好,換成我……高興?哭還來不及吧。”
沒錯,我就像空氣一樣,因爲存在感太透明,所以容易被忽略遺忘。
正因爲如此,所以我的情緒不管是高興,還是哭泣……一點也不重要。
其實我也一點也不在意他和誰在一起。
陸淺夕心裡想着,像是說服自己一般,努力地在心裡一遍又一遍重複這個念頭。
因爲他不管做什麼,都無法改變自己對他刻骨的恨意……她對他……只會越來越恨……越來越恨。
因爲如果沒有他的弟弟……森森就不會死。
森森就不會離她遠去。
一念及此,原本眼神有些迷茫的陸淺夕,表情頓時陰冷了幾分。她關上水龍頭之後,頭也不擡,伸手想去拿掛在簾布上的衣服,結果卻摸到了柔軟的簾布——
陸淺夕擡起頭來,看到原先她掛在簾布上的衣服,全部不翼而飛!
04
“有沒有人在?……請問有沒有人……”
陸淺夕將自己抱成一團,縮在沖涼房的角落裡,空蕩蕩的沖涼房,只有她的聲音響起。
“有人在嗎?有沒有人看到我的衣服……”
一貫清冷的聲線,現在竟有一絲的顫抖,不知是因爲冷還是不安。
“……誰拿走了我的衣服?有沒有人在……”
“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有人聽見我說話嗎?誰來幫幫我……”
因爲深深的屈辱感,女生終於忍不住蜷縮成一團,將自己抱得緊緊的,蹲在角落小聲哭泣起來。
久久都沒有人迴應陸淺夕的求助。
世界,竟可以安靜得如同一座廢墟——只剩下陸淺夕一個人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