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件事情其實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年半。
秋宿藝術中學的大門口掛着的紅色橫幅也換了再換。上面的內容五花八門,“熱烈祝賀本校學園祭圓滿結束”、“新春快樂”、“本校升學率再創新高”……等等。
陸淺夕每次經過那裡,看着上面的橫幅,她就會想起關於陸淺森的那條橫幅——
[沉痛哀悼因救人英勇犧牲的陸淺森同學]。
學校的橫幅難免有廣告成分居多的嫌疑,就連沉重的哀悼,也是帶有目的性。他們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爲了悼念失去一個學生,而是幫學校做宣傳,臉上有光,只因這個學校出了一個救人身亡的英雄。
他們當中的人,有的甚至記不住陸淺森的模樣,他們只是知道這樣的一個名字,曾讓秋宿藝術中學光榮的名字。
對他們而言,陸淺森這個名字的價值在於,曾曇花一現般讓學校感到驕傲和自豪——
用寶貴的生命作爲代價。
一年後,十年後,三十年後。
就再也沒有人記得,在那個鼎鼎有名的藝術中學,在那雄偉的門口上面,曾經懸掛過一條關於追念一個少年捨身救人的橫幅。
在那個學校,唯一可以證明那個人真實存在過的,也許只是學校那一疊疊厚實的檔案裡其中的一頁,上面貼着的相片已經老舊泛黃,筆墨模糊。
唯有“姓名”的那一欄,清楚地寫着“陸淺森”。
等到下一屆,下下一屆,下下下一屆的學生,來到這個學校讀高中,在閒暇時聊八卦時,聊盡了所有的話題,便隨意提起——
——喂,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學校有個人男生爲了救一個小孩死了?”
然後有人會被挑起了久遠的記憶,不太確定地回答。
——好像是有這麼一件事,不過啊,那時我們都讀初中呢!”
——是啊,我也是聽我哥說過的,不過事情具體是怎麼樣就不知道了,我不記得了。
——這不怪你,反正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也是,記不記得關我什麼事呢?呵呵。對了,最近有沒有什麼好聽的英文歌介紹啊?
然後他們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新的話題上。
02
是這樣的嗎?
——你還記不記得,有個男生爲了救人而死去。
——好像是有過這麼一件事,但,我不記得了。
——這不怪你,反正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也是,記不記得關我什麼事呢。
是這樣的吧。
對我而言是一道有生之年都難以癒合的傷口,在別人眼裡看來,都是“記不住的”、“會過去的”、“關我什麼事呢”。
在我直到死亡都沒辦法忘記的傷痛,日夜存在的劇痛感,對於你們來說——
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所以,一年四季裡,三百五十六個日子裡面,你們每天的話題不停變換,可以談論一下今天的天氣,可以聊聊最新的流行衣服,可以不滿地咒罵一下自己目前的生活,可以和自己的朋友打打鬧鬧,和家人鬥鬥嘴賭賭氣。
你們是這樣生活着,那麼平凡那麼無聊。
但,你們的平凡你們的無聊,都是因爲你們可以活在這樣的生活裡面。
你們可以活着在你們認爲很不滿很委屈的人生裡面。
你們有資格去揮霍人生,有機會討厭這種人生。
而我的陸淺森,卻連活下來抱怨這個無趣的世界的機會——都沒有了。
03
楷式私立高級中學。高二(8)班週三下午的第二節課,是體育課。
足球場邊的圍牆下,一羣紅色的小螞蟻艱難地扛着麪包屑,排成一條小隊,訓練有素地往同一個方向爬去。
陸淺夕蹲在地上,她的眼神專注又好奇地盯着這景象,目不轉睛。
就在這時,身後大老遠的,有人在大叫——
“喂!那邊的那個女生!可不可以幫忙撿一下足球?!”
她充耳不聞,繼續看着牆根的螞蟻吃力地搬運着麪包屑。
“喂!叫你呢!蹲牆邊的那個女生!麻煩幫我撿一下球!”
沒有人理他。
男生氣得跺了跺腳,一路小跑過來。
“你爲什麼不理人?!”
頭頂響起一道很不滿的聲音,夾帶着一點點的怒氣。
一直抱着膝蓋,低着頭一心一意看着地上的螞蟻的女生,在聽到旁邊不容忽略的聲音後,終於緩緩地擡起頭——
一張大概只有男生的巴掌那麼大的臉,白皙乾淨,自然微卷的頭髮不知是因爲營養不良還是天生有點黃,沒有一顆青春期女生普遍有的痘痘,大大的眼睛像小鹿的眼睛,溼潤卻迷離,小巧的嘴脣有點蒼白。
……這個女生無論怎麼看,分明就是一個病態少女嘛。男生心裡想着。
“剛纔叫你爲什麼不應?”他生氣地質問。
“請問你剛纔有叫我嗎?”陸淺夕扶着牆站了起來,雙腿因爲蹲久了有些痠麻無力。
男生被她的話氣到差點岔氣:“我明明就是叫你啊,讓你幫忙撿個球。”
陸淺夕看了看地上,的確有一隻足球落在離自己不到一米遠的地方。
“你沒有叫我。”陸淺夕十分確定地說。說完她低下了頭,想從男生旁邊走過,準備離開。
“屁啦!”男生忍不住說了口頭禪,“我明明就叫你的。”
“你喊我的名字了嗎?”陸淺夕停下了腳步,背對着男生,問道。
“……名字?”男生皺着眉,擡手揉亂一頭黑色的碎髮,雖然明知眼前的這個女生是同班的,可是他怎麼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雖然他有記不住人的臉的壞毛病,但是,他想不明白的是,“知道你名字和叫你撿個球有什麼關係啊?”
陸淺夕轉過身來,臉上有着一層霜一般的淡漠,她開口:“想要拜託別人幫忙,連別人的名字都叫不出來,別人憑什麼要幫你?”
說完便轉身就走。
男生一臉的黑線,喃喃地自語:“你這個人還真是怪。”
陸淺夕的背影頓時明顯地僵硬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間,就繼續邁開了腳步。
“喂!司徒桀,撿個球這麼慢!”球場上的同學揮手催促道。
“來啦!”名叫司徒桀的男生一邊迴應着,彎腰抱起地上的足球,一邊向足球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