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角亥臺的對面隔着一條公路是一個養雞場,批發一箱雞蛋由全臺站人來分,你五斤他三斤的享受批發價,比市場價便宜不少,天氣一冷雞蛋就脫銷。
去的時候,一個人的自行車把上掛着一個人造革黑皮兜,就地分蛋。一次過秤的時候,跑過來一個男人強奪硬搶烏焦青手中的兜子,從裡面搜出九枚雞蛋。烏焦青說:“那不是你們雞場的,是我兜裡帶來的,是吧——,都明白的。不信你問問,是吧——,老鄭。”他挨個掃視本單位的人,希望有人幫忙證實一下,“大家都明白的,是吧——。”“是吧個球,我在裡屋看你半天了,你眼睛看半圈,身體擋半圈,兜子落在雞蛋堆上,往裡偷雞蛋的動作那個快呀,肯定不是第一次。”大家的目光全集中過來,那男人氣哼哼地嚷:“願意買,市場零售價,不買滾蛋!還古國幹部哪,都不如老農民。”一聽這話,柏臺長扭頭就走,後面跟着楊光、陳信剛、章金髮。錢想同鄭樹林沒走,在向過秤的女人說情,“別呀,月月來買,總混個臉熟吧,批發價,批發價。”烏焦青撿起地上的兜子往鞋底拍拍粘上的雞屎,不急不緩地走到門口停住,回頭向裡面張望,大聲喊:“鄭師傅多買三斤啊,是吧——,你明白的。”
市塌陷局同塌陷臺的新年聚餐,一年一換東道主,輪到市局作東,結賬的曹科長髮現賬單上開列出一條香菸。曹科長問:“老闆,我們也沒要煙哪,煙都是我們自帶的。”“剛拿走的,就是穿黃大衣的高個酒糟鼻子大胖子。”曹科長風一般卷下樓梯,攔住出了飯店的烏焦青,一句話沒說上手就扯開他裹緊着的大衣,從左胳肢窩下抻出一條香菸來。望着返身進門的曹科長烏焦青有點羞愧,“這有啥,值得如此,都是公家結賬,你自己也這樣乾的,是吧——,都明白的,老陳。”過了一會,見陳信剛沒有回話,他又說:“其實我拿煙是給大家抽的,是吧——,都明白的。我是不抽菸卷的,是吧——,我只抽自己卷的紙捲菸,對於我來說抽菸卷不習慣,是吧——,大家都明白的,我是給你們拿的,是吧——。”這時曹科長結完帳出來,“拉到吧,烏大哥,上次你就幹過一次,我沒好意思挑明。”
臺站的來信,都由定位科的值班人員接收。接到信件,烏焦青一定會逐封驗看,看完正面看背面,用手指仔細捏揉,最後選中一封最感興趣的,對着日光透看裡面的內容,看一會放下來想一會,再看一會再想一會,非常認真,邊看邊思考逐漸往窗口移動。這封信在他的心中揮之不去,放下拿起來,拿起來放下,點頭又搖頭,反反覆覆多次以後,把信件摁在玻璃上對着日光透看,越是看不清心裡越發癢,過一會看一次,一次比一次的時間長,一直看到日落月出,他對着燈光接着看。
第二天,柏臺長拿着撕開的信對烏焦青說:“以後不許私開信件。”“都是省局的信,公事有啥秘密,有秘密也不發信,是吧——,都明白的。是吧——,臺長。”柏臺長說:“這收信人是角亥塌陷臺也罷,收信人是柏臺長你也撕,你是臺長啊?”“嘿嘿,高擡我了,你這話我愛聽,是吧——,要不你提一個,是吧——,你明白的。”週一的例會上,柏臺長當衆宣佈:“今後發給臺站的信件,烏焦青不得私自打開,許臺長的時候就再三強調過此事。”不久,米小咪找上柏臺長,“柏臺長,我的信被人撕開了。”“放在哪?”小米說:“就在定位科的桌上。”“肯定是烏焦青乾的,這人啥心理呢?”小米說:“這烏叔也太不像話了,私人信件也敢拆。”米小咪哭着,“這都是第二次了。”她哭另有隱情,撕開的信令全臺站人都知曉米小咪加入一個新教。信教就信吧,公民信仰自由,可是信教還要隱蔽,一旦公開她就哭。公孫臺長時期,烏科長碰上一個對手,柏鬆拿着信件找上烏焦青,“烏叔,這是你乾的吧?”烏焦青說:“啊——,我以爲是公函,誤會啊——,是吧——。”“這是特別信件,需要接收人簽收的,你籤的代收你不清楚嗎?這白白的信封上黑黑的大字——商工銀行,明明寫着柏鬆,你能看成公函?信封上還開了一個透明窗口,裡面是銀行卡,這卡你總認得吧?”烏焦青仰着脖看着天花板不出聲,“烏叔,這裡面是我的信用卡。”“哎!我一看是銀行卡就沒再動,你明白的,我可沒動,是吧——。”柏鬆說:“別人的事我不管,再拆我的個人信件我就去法院起訴你。”
自此,烏焦青再也沒有拆過個人的信件,因爲沒人敢往單位寄送了。
烏焦青與人私聊,無限地靠近你,要是都坐着,他就一點一點地挪動屁股下的椅子,最後二人頭抵着頭,就要鑽進桌面下,成了竊竊私語。許臺長敲着桌面說:“烏焦青,說話大點聲,見不得人啊?”“說啥哪?是吧——。”一下子恢復原狀,雙腿前伸背往後仰後腦枕着交叉的雙手一聲不吭。其實沒有任何的密語,烏焦青在教楊光汆丸子,楊光照着他的方法回家去做,做出來一鍋肉湯,鍋中一個丸子球不見。楊光說他:“按照你的方法,不是汆丸子是熬肉湯。”“你得等到翻開的水才能下鍋的,要多放澱粉,是吧——,都明白的,就你——,是吧——。”實驗過幾次以後,楊光說:“告訴你吧,瘦肉過半不用放澱粉,肉本身就抱團,放澱粉越多越不成團。”許臺長問:“你們就耳語這個?”楊光回答:“是的。”許臺長說:“鬼才相信。”楊光又說烏焦青:“你說把蜂蜜抹在肉皮上,熱油暴炸,肉皮通紅通紅的。我一試,蜂蜜一粘熱油全糊了,不是通紅而是焦黑。”“那是你沒掌握好油溫,油要燒八分熱,是吧——,都明白的。”“我試了,涼油下鍋也糊,鍋底是一層黑又硬的東西,惡苦惡苦的。”柏副臺長說:“你聽他的,他就知道吃。”許臺長說:“就他,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行。”烏焦青私下說:“許矮子對我非常不滿意,各中緣由我不說,是吧——,想必你們也聽說過的,都心裡有數的,是吧——,都明白的,小汪、小楊。”汪仁良說:“不知道,我沒聽人說過。”“你以後會知道的,是吧——。”二個人特別感興趣,楊光笑着說:“你現在就說說。”烏焦青看了一圈以後見只有三個人在場,小聲說:“許矮子有個小姨子,跟他這姐夫有一腿,是吧——,臺站的老人兒都知道的。他玩夠了給我介紹對象,媽的,讓我當綠蓋兒的王八,那我能幹嗎?是吧——。就爲這個他看我不順眼,處處爲難我。是吧——,都明白的。”汪仁良說:“聽說你追求過周欣榮?”“沒有的事,那是陳信剛看見我和周欣榮的關係還可以,他心虛害怕,是吧——,都明白的。”汪仁良說:“不對吧,我聽說你叔叔烏臺長還找周欣榮談過話。”楊光說:“都說你要半路搶劫。”“瞎扯!啊——,我是那樣的人嗎,是吧——,都明白的。”
有建築工程就牽扯到打樁,樁基距離住戶太近時,連房子都因打樁機的重錘下落而顫動,居民羣起阻止。建設單位就找塌陷臺,架設塌陷定位儀來定量振動的等級,水泥樁一邊往地下打,儀器一邊記錄,每一家的屋子中都要取得數據,樁子打完了,儀器的測量也同時結束,民房極少有被損壞的。但是居民不幹,這時塌陷臺拿着數據扮演一箇中間人的角色,建設單位根據塌陷臺提供的數據,對民房進行或多或少的賠償,家家有份。用這個辦法沒有解決不了的糾紛,當然表面上偏向居民的塌陷臺不會白來的,費用由建設單位支付,這是塌陷臺的一個財源。
柏臺長談妥一個項目,派烏焦青和楊光去出現場。一個上午進了八戶農家,家家好煙好茶地招待,中午建設單位請一頓便飯,下午又走了九家,晚上是一頓正式的酒宴。三天的工作完成後回到臺站,柏臺長向烏焦青伸手,“把支票給我。”“啊,劉總說回來給,差不了的,是吧——,柏臺長。”“好吧,明天你去取,一天不能耽擱。”這句話,柏臺長對烏焦青連說三天,支票還是沒有取來。柏臺長急了,“爲什麼拿不來?”“小楊的數據沒有給他們,是吧——,都明白的。”柏臺長說:“向來是先見到錢,我們才提供數據的,怎麼到你這裡反過來了?”“這是人家的要求,是吧——,小楊?”“不用你了,我去要支票。”柏臺長回來後就找上楊光,“我談好的三千元,你們怎麼半路上變成二千了?”楊光看着柏臺長手中二千元的支票說:“柏臺長,三千元的事我不知道,二千元的事我還是不知道,你問烏科長。”楊光仔細回憶:“最後一天的晚上,在酒桌上,烏焦青幾次把對方的劉總拉出去嘀咕,這裡肯定有問題。”柏臺長的火發完了,事情已經如此,二千元的支票也收下了,數據理應該立刻提供給對方。可是,楊光下定決心不給烏科長。烏焦青找到柏臺長,“小楊不給我數據,人家一天打八個電話來催要,幾十個農民都把人家單位的大門堵死了。是吧——,都明白的,柏臺長。”柏臺長真是氣暴胸膛,對着楊光高喊:“把數據給人家!”“柏臺長,您別急,我這兩天也上火哪!記錄圖紙不見了,數據還沒計算。”柏臺長問:“圖紙不是你保存的嗎?”“應該就放在儀器的備件箱子中,回到臺站才發現不見的。”柏臺長問:“那你說咋辦吧?”一旁的烏焦青說:“好說,我造個數,都明白的,得臺長說句話,是吧——,小楊。”“也只有這樣了,你看着辦吧。”柏臺長走後,烏焦青對楊光說:“按照以往的數據改一改,你打印出來給我,是吧——。”“我不造。”烏焦青說:“多大的事,不是非得用你,是吧——。”“你敢造,我就去農民哪裡整事兒,反正任何一個理由都能讓農民發怒。”次日早上,對方直接找上柏臺長,柏臺長對着烏焦青大發雷霆,“今天,你必須把事情了嘍!”午飯過後,烏焦青把楊光拉出去,塞給楊光二百元錢,“啊——,劉總私下給你我五百元的辛苦錢,他知道我們出來一次臺站給不了幾個錢,劉總明着說我拿三百你拿二百,是吧——,都明白的。本來爲了安全起見,我打算事後給你的,萬一出點事,有我擔着也找不上你,是吧——。不然我拿二百你拿三百?是吧——。”楊光說:“可別呀,烏科長,我二百足矣。”“那數據啊——,哈哈——,是吧——,你明白的。”楊光接過二百元錢,自褲兜中掏出摺疊成四方的紙塊給了烏焦青。楊光立刻明白三千變二千的原因,他直接去見柏臺長,把二百元的事情說與他聽,柏臺長好長時間沉默不語,最後開口,“錢,你拿着吧。”
柏臺長看着窗外的烏焦青,烏焦青有一個習慣,自己產生的廢紙一律燒掉,此時他正在牆角燒廢紙,先煙後火,烏焦青手中拿着一根木棍,不斷地翻動火堆,讓每一張紙片都燃成灰燼。站在窗前往外看的柏臺長自言自語:“烏焦青,還想當副臺長,你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