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0月末,甄臺要求更換鍋爐的報告得到批准,關於撥款,公孫處在電話裡說:“局裡的經費緊張,甄臺你就酌情處理吧。”
甄臺立刻找來袁工頭,換鍋爐的同時重新安裝管道和暖氣片。劉朝陽要走了那臺廢鍋爐,去年取暖用的電暖氣被瓜分,老烏拿走一臺,劉朝陽搬走兩臺,錢想要搬走剩下的三臺,被楊光攔下一臺,他說:“值班室必須留下一臺,冬天屋子冷,受罪的是我。”錢想說:“你說報廢的鍋爐應該讓劉朝陽拿走嗎?”要是時光倒退幾年,楊光肯定會說:“不應該他拿走,應該你拿走。”現在他什麼都不想說。錢想說:“拿走,也應該是袁工頭拿走,這臺鍋爐賣廢鐵值一千五百元。”
錢想找到甄臺,“甄臺,提我一個副臺長吧。”甄臺說:“你已經是副高,提不提的也不漲工資。”錢想說:“那不一樣。”甄臺說:“別整沒用的,想幹什麼就直說,誰不瞭解誰呀?”錢想說:“我小舅子是煤炭經銷商,他跟我說過很多次了,我都沒好意思跟甄臺開口。”甄臺說:“新鍋爐燒塊煤,這你是知道的。”錢想說:“請甄臺放心,這次一定拉好煤。”錢想給臺站拉來一車取暖煤,還是在夜裡。錢想的妻子第四次接受手術治療,甄臺說:“哎,老錢難哪。”
錢權參加工作了,錢想給兒子買了一臺四十萬的轎車,自己買了一臺二十六萬的轎車,錢想的新樓房已經交工,正在裝修。楊光對錢想說:“錢科,我挺佩服你的。”錢想說:“我哪有錢啊,都是跟小舅子借的。”楊光對甄臺說:“這房子車子的,就我們工薪階層來說,就我們地區的工資水平來說,我挺佩服錢想的。”
廢舊鍋爐賣了以後,劉朝陽做東請客。白酒喝完換啤酒時,甄臺說:“老錢,你這房子車子的,把你掙錢的道道向大家傳授傳授。”錢想說:“我哪有那本事,都是我老婆投資的回報。”甄臺說:“你呀,說清楚點,不然啊,有人認爲我倆不乾不淨的。”
角亥臺的新鍋爐安裝完畢,酈局不同意僱用鍋爐工。
袁工頭到現場來演示機器人鍋爐的使用方法,最先學會的人是錢想,他說:“真先進,忒省事了,用鍋爐的水溫來控制風機和水泵自動運行。早晨填滿一推車的煤就能燒到中午,中午填滿煤能燒到傍晚,睡覺前填滿煤能燒到天亮,一天最多填四次煤,清理一次爐灰。”
甄臺把定位科的四個人召集到一起,錢想跟在甄臺的身後,錢想說:“這鍋爐好使,沒有多大的工作量。”楊光瞪大眼睛不眨眼地盯着錢想,他領受到楊光那錐子樣的目光,轉了一圈就走了。甄臺說:“預兆科沒有夜班,再說小米是女同事,這鍋爐就歸定位科管理吧。”劉朝陽說:“你——嗯,還管理就說燒得了,甄臺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幹。”烏科說:“多大一點事啊——,是吧——,都明白的。”小汪說:“我聽大家的。”楊光明白這幾個人在昨天晚上肯定喝過甄臺的小酒。甄臺說:“就這麼定了,明天我讓錢科去買勞保服,一人買一套。”烏科說:“不用,買兩套就行,是吧——,朝陽。”“你——嗯,兩套就行。”楊光對甄臺說:“甄臺,給個洗澡錢吧。”甄臺迴應道:“應該的,就算你不說,我也要和烏科、錢科商量一下。”
甄臺、烏科和錢科到了臺長室,烏科雙手一攤說:“甄臺,這有人提出啊——,是吧——,都明白的。”甄臺說:“你就明說是楊光在要錢。”錢科心裡想:“我得先說話,給他們定下一個低起點,讓他們在這個基數上加也加不上去多少。”於是開口說,“甄臺,我看一個班給二十吧。”甄臺對這個數字很滿意,同時覺得少了點,就說:“少了點兒,就給三十。”烏科未置可否,心裡想:“三十啊,不多也不少,還行——,是吧。”
私下,烏科對楊光說:“這錢想啊——,錢想說給二十,是吧——,關他屁啊——,是吧——。”錢想對楊光說:“在會上,烏科說:‘這有人提出啊——,是吧——,都明白的。’”對於這種傳話誰都知道其用意,但是聽了以後很少有人能夠淡定,聽者往往心情不好,把楊光煩死了。
推煤添煤好說,最怕清理爐膛裡的焦渣,錢想拉來的煤質量不好,在爐底煉成一坨,要用鐵釺子蹾開後再用爐鉤子勾出來,煙塵四起,吸進一口,幹辣嗆。錢科買來的口罩質量太差,楊光帶上三層,捅過爐灰以後,鼻孔和舌頭上都是黑灰。楊光花二十五元自費網購一個防塵面具,自己用過就收起來,楊光不願意找甄臺報銷,怕麻煩,甄臺以省小錢兒爲樂。心裡想:“我不買你們肯定不去找甄臺提要求,那你們就吃煤灰,反正每天都要透一次爐膛,不然你添不進去煤。”兩套勞保服,烏科收起一套自用,楊光、劉朝陽、小汪合用另外的一套。
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的人是小汪,“楊叔,這燒鍋爐不是一個好活。”楊光早就不想幹了,終於等到有人開口說話,對小汪說:“一個月九百元,能僱到人,單位後面的農民老劉肯定願意幹。”小汪去做烏、劉的工作,“烏叔、劉叔,如果我們不願意燒,楊叔說九百能夠僱到人。”劉朝陽一聽心裡想:“不燒鍋爐也是值夜班,就是順帶着多得三十元的美事。”他怕真的僱人燒鍋爐,馬上說:“你啊——,咱們燒吧,你們不願意往外推爐灰,透出來的爐渣都留給我,我一個人推。”老烏也樂意燒,心裡想:“三十元錢夠我晚上喝酒吃肉的,就和肉我是一定要吃的,沒有這三十元,我得自己掏腰包,是吧——。”就說:“一天三十,多少也是一筆啊——,是吧——。”一個月過後,劉朝陽對甄臺說:“你啊——,楊光不願意推爐灰,我推,這有啥呀。”因爲劉朝陽總接楊光的班,楊光聽說以後,在下一個交接班的時候,楊光指着一堆爐灰說:“劉朝陽,這不是我留下的,我班上的我都清理乾淨了,你媽X的是誰留下的我不知道。”
沒有想到,第二個站出來說話的人是老烏,他患有甲亢,幹這活他的體力有點透支。他對楊光說:“我聽說你和小汪啊——,都不願意燒啊——,是吧——。”楊光說:“我一開始就不願意燒。”“那好啊——,你去跟甄臺啊——,是吧——,都明白的。”楊光看了他好一會,才說:“你不說我還真沒考慮過,你這麼一說,我啊?我願意貓腰撅腚地掏爐灰,我願意掙那三十大元,我可樂意燒鍋爐了,不讓我燒機器人鍋爐,我都活不下去。”老烏先把楊光說的話學給劉朝陽聽,然後說:“朝陽,他說的都是啥啊——,是吧——,好像咱們倆缺呀——,願意啊——,是吧——,你明白的。”劉朝陽說:“你媽X的,不怪楊光說,這不是人乾的活。”甄臺知道了,對四個人說:“再有兩個月就過取暖期了,今年就這樣了,下一個取暖期再說吧。”老烏說:“那甄臺得請酒,是吧——,都明白的。”劉朝陽說:“你媽X的,那得喝你媽X的好酒。”甄臺說:“行!”當天晚上,小汪值班,甄臺叫楊光去喝酒,楊光沒去。
酈局開始在全局內辭退合同工,清理工作進行一個月,九十名合同工,自動離職的只有二十名。
退休的郜局被合同工們請出來當說客,郜局攤開本子對酈局細說這些合同工的來歷:“角寅臺的合同工是王臺長的妻子,角亥臺的是康處的外甥,我的原司機是觀測處老處長的兒子,食堂管理員是老局長臧局的兒媳婦,管理樓的保潔工是房省副局吳局的妻弟,業務樓的保潔工是古國局劉司的表弟,••••••”
酈局聽着,雖然不能記住九十個合同工及關聯人的名字,不能理清這些人之間的關係,但是酈局體會到辭退這些人的難度到底有多大,辭退這九十人就是得罪數十個領導幹部,有的還跨省得罪。酈局感到有點頭痛,正在苦思無計的時候,角省省政府下發《有關合同工管理辦法的通知》。酈局覺得有了清退的依據,立刻召開局長會議,決定參照省政府的通知執行。同意離職的,按照月工資乘以工齡給予補償。繼續幹的,按照所在地的最低工資重新簽訂合同。結果,自動離職的二十人又回頭來找酈局,有要補償的、有要籤合同的。
郜局的原司機郭師傅站在走廊上高喊:“我從十八歲到省局當臨時工,今年我已經五十四歲。最初在省局的印刷廠,廠子解體以後,我在省局的招待所當門衛,招待所取消以後,我到省局的食堂當清潔工。當時我就想:這食堂說不定那天也會辦不下去的。就自費考取了小車的駕照,一直給郜局開車。沒有想到連一個司機都不讓我幹到退休,我還有六年就到退休的年齡,想用幾萬元錢打發我走,我不走。以目前的形勢,社會上沒有任何地方肯賞我一口飯吃,招工都有一條硬性不變的條件——女四十、男四十五歲。只要不讓我倒給塌陷局找錢,我就不走,我就幹到退休。”
今年的優秀臺站又給了角亥臺,發了一張獎狀沒有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