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老張回家
一
“小楊,我是老烏。你在家,是吧——。”楊光很煩這種問話的方式,對方要說的事,不知道自己是否願意參與,在家或者不在家都不是好的答覆。“烏科,有事嗎?”烏科說:“老張的胃病又犯了,我帶的錢不夠,是吧——,甄臺說找你的,是吧——,你明白的。”
甄臺和錢科去子市參加預兆學科的學術研討會,定位科是劉朝陽值班,看來只有自己是個合適的人選。再說了,同張師傅在一個鍋裡吃飯有二十幾年了,此時老張在醫院裡等錢治病,哪能甩手不管。楊光覺得動身之前必須給甄臺打一個電話,不是懷疑烏科,而是必須請示臺長。“甄臺,剛纔老烏來電話說老張病了,在醫院裡需要錢。”甄臺說:“是我讓烏科給你打的電話。我已經跟烏科說過,能不住院就不住。”“好,我這就去醫院。”楊光往兜裡裝入五千元錢,對妻子說:“老張病了,這都20點了,夜裡我可能不回來了。”
烏科站在急診觀察室的門外,見楊光到了就迎上去,“做了幾個檢查,醫生建議做彩超,我兜裡的錢不夠,是吧——,你明白的。”楊光進了觀察室,見老張縮成一團躺在牀上。本來就個子不高、人又瘦,團在一起成了很小的一團咕兒,讓人瞧着怪可憐的。“烏科,確診了嗎?”烏科說:“還沒有,是吧——,醫生建議啊——,是吧——。”楊光也不明白他說的醫生建議是什麼,也不想多問,直接去急診室見醫生。“請問醫生,剛來的病人的情況如何?”“你是家屬嗎?”楊光想說不是但是說了還不如不來,只好回答:“是。”“病人做過胃切除手術,又做過膽囊摘除的手術,我建議病人住院,首先要做腹部彩超檢查。”楊光回到觀察室,老張一手按腹部一隻胳臂墊在頭下。楊光環視一週也沒有找到一個閒着的枕頭,走到醫院內的商店,賣了一卷衛生紙給老張當枕頭墊上。老張說:“小楊,我太痛了。”說完這句話,老張就不再強忍,被痛得唉吆聲不絕。楊光又去見醫生,“醫生,想點辦法止住痛吧。”醫生說:“我建議病人立刻住院。”
楊光把老烏叫出觀察室,“烏科,醫生建議老張立刻住院。”“是啊——,甄臺說吧——,是吧——。”說完就扭過臉去,看着走廊不看楊光。楊光才明白,根本不是什麼錢不夠,是老烏不肯拿主意。楊光真想把錢塞給老烏以後就走人,聽着老張的唉吆聲又有點於心不忍。楊光撥通甄臺的手機,從背景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他是在酒桌上。“甄臺,老張病得不輕,醫生建議立刻住院。”甄臺說:“老張鬧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去診所打打針就行了。”甄臺說的沒錯,每逢冬春、秋冬之交,老張總鬧胃痛,都是到診所輸一兩瓶液就好了。楊光說:“甄臺,我看這次和往次的不同,老張痛得無法忍受頭上冒汗,我看不住院不行。”甄臺說:“你和烏科商量,你倆看着辦吧。”楊光知道老烏都聽到了,就對他說:“烏科,我看還是讓老張住院吧?”“好,你決定的,甄臺過問啊——,是吧——,都明白的。”楊光問:“烏科,要不再觀察觀察?”“行,你決定吧,是吧——。”楊光明白,此時想一走了之也是不可能的。
楊光知道不能再和他商量下去了,只能自己拿主意。如果老張因爲醫治不及時出事,甄臺以身在外地爲由,以委託給我和老烏全權處理而摘乾淨責任,他不會承認下達過阻止老張住院的口令,從語言的唯一意義上也的確沒有下達過這樣的命令。老烏會把一切都推到我的身上,甚至同甄臺合起夥來陷害我,烏科這個人總認爲自己高明,其實你我的責任是等同的。老張的家人饒不了角亥臺,不是饒不了我,他們會找角亥臺這個單位而不是找我個人,我代表的是單位。此時此刻,甄臺想不到這個層面上來。結局惡化到所擔心的境地,角亥臺肯定內戰,先有內亂後有外患,狗咬狗一嘴毛,臺站將沒有一個囫圇人。
楊光進了觀察室低下頭問老張:“張師傅,你在老家參加農村醫保了嗎?”老張說話有氣無力的,“參加了。”楊光問:“你年年都按時繳費了?”“年年都交了。”楊光問:“你醫保證和身份證在手裡嗎?”“沒有,在我小弟弟的手裡。”楊光知道,農村的醫療保險,每逢年末,村裡的診所都變相地強迫參保的村民領取藥品,其實是向村民賣藥。領藥需要身份證和醫保證,是他弟弟年年在領取他的那份藥品。楊光問:“你有你弟弟的電話嗎?”“沒有,我有我大妹妹的電話。”楊光問:“市裡有同你關係近一點的親戚嗎?”“我的外甥女就在這附近住。”楊光說:“你把你妹妹和外甥女的電話都給我。”“電話都在本子上,本子就在我牀頭櫃的抽屜裡。我來的時候把鍋爐房的鑰匙給了小劉。”
楊光立刻給值班的劉朝陽去了電話,“朝陽,老張病得很重。你去老張的房間,在牀頭櫃的抽屜裡找一個電話本,把像他弟弟、妹妹、外甥女的電話和姓名都用短信發給我,要快。”
楊光又給錢想去了一個電話,“錢科,老張病了。”“我聽甄臺說了。”楊光說:“你勸勸甄臺,通知老張的家人來醫院護理老張,我們先墊付一筆錢讓老張馬上住院。”“小楊,就算老張參加了本村的醫保,還有一部分費用需要自己承擔,老張他沒錢。柏臺時期,老張膽囊摘除手術的費用都是塌陷臺負擔的,這你是清楚的。”楊光說:“柏臺時期,古國還沒有農村醫療保險。假如說今天,醫生建議實施手術,我敢阻止嗎?”“小楊,我不勸甄臺,你直接打電話給他。”此時,楊光才清楚給錢想打這個電話是多此一舉,自己希望錢想當面勸一勸甄臺,純粹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善意。
楊光立在走廊裡,想了好長時間,劉朝陽的短信到了。楊光越想越覺得應該讓老張住院,應該通知他的家人,就撥通了甄臺的手機。“甄臺,我看啊,給老張的家人去個電話,讓老張住院吧。”甄臺說:“小楊,烏科可沒跟我說過住院的事。”“甄臺,老張對我說他太痛了。”甄臺說:“老張跟你說他痛,怎麼不跟烏科說?”不等楊光開口,甄臺就把手機掛斷了。楊光決定自己來做,對烏科說:“你看着老張,我去辦理住院的手續,並通知老張的妹妹和外甥女。”
楊光去交住院押金的路上,甄臺打來電話問:“你讓老張住院了?”楊光聽出甄臺語氣中的怒氣,也猜到是老烏及時通知了甄臺,就說:“甄臺,你聽我說,老張有醫保、有弟弟、有妹妹,我們應該通知他的家人。”“你肯定他參加醫保了?”楊光說:“我親口問的老張,我親耳聽他說入了醫保,應該沒有問題的。”“他的話你也相信?再說了農村的醫保也算醫保?他那些都算什麼家人?我們就是他的家人。”楊光說:“甄臺,我們算他什麼家人?”楊光沒有想到甄臺立刻把電話掛斷了。
楊光先撥通的是老張大妹妹的電話,“我是塌陷臺的,我姓楊。你大哥病了,現在醫院裡,需要住院治療。老張的身份證和醫保證都在他小弟弟的手裡,身份證、醫保證、戶口簿、錢,四樣東西都帶全,你們連夜趕來,他人在市中心醫院,到了以後給我打電話。”楊光又找到了老張的外甥女,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你好,我找張明山的外甥女?”“我是她的丈夫。”“我是塌陷臺的,我姓楊,張師傅病了,在市中心醫院。張師傅說你是他離得最近的親人,你馬上趕過來,到了醫院同我聯繫。我現在就去給老張繳費,然後住院做彩超。”
辦完手續,楊光和老烏把老張推到彩超室,烏科跟了進去。楊光在外面等候的時候,甄臺又打來電話,“楊光,你給我聽好!老張的住院費用都由你個人負擔。”楊光有點詫異,是你讓我來的,就算我處理事情有不妥的地方,也輪不到我來承擔。楊光說:“甄臺,別把事情往壞處想。”“產生的費用,就由你個人負擔。”楊光的怒氣頓生,說:“我負擔。”“十萬也是你負擔。”楊光說:“我負擔。”甄臺吼道:“一百萬!賣你家的房子負擔。”“賣了塌陷臺、賣了角省局、賣了古國局也輪不到賣我家的房子。”這樣一想,楊光反倒語氣平和地說:“甄臺,我全負擔。”“好,這可是你說的。”
先趕到的人是老張外甥女的丈夫,他個子不高很胖很胖的,楊光見過他,他到塌陷臺去過,彼此還打過招呼,只是不知道姓名。隨後,老張的弟弟也到了,楊光向他要過老張的醫保證,看了看沒有發現任何的問題。這時,老張的彩超也做完了,醫生在填寫病例、開藥、下醫囑。楊光拿出彩超的收據和住院的押金收據給他弟弟看了一眼,就走了,回到家裡已經是凌晨1點鐘。
第二天,上班之前,楊光起早先去醫院,老張還在掛着點滴,胃已經不痛了,一點精神都沒有,閉着眼睛躺着,一張瘦臉黑黃黑黃的,老烏和老張的弟弟守了一夜。楊光把彩超的發票和押金收據都留給老張的弟弟就上班了,楊光再也沒有去過醫院,老張出院直接回了老家。
楊光一直在考慮如何面對甄臺,看來不用賣自家的樓房,關鍵是自己墊付的彩超費和住院押金,一共是二千二百六十元,張口向甄臺要,恐怕連一句好話都得不到。這筆錢總不該由我來掏吧?捐助也不是這樣的吧?
甄臺帶着烏科、錢科、劉朝陽去了張師傅的老家,專程去看望老張。
楊光想:“自己墊付的錢,只有等待,等到老張病癒上班以後再說。”
老張沒有來臺站上班,他弟弟來了,對甄臺說:“我哥到我家靜養一個月,我先替哥哥幹一個月,等我哥身體復員後接着幹。”甄臺說:“可以。”
沒有想到老張的弟弟,把老烏和楊光墊付的錢全還了,沒有去找甄臺要一分錢。甄臺這才主動同楊光說話:“楊哥,此事的處理方式,你是對的。”楊光並沒有把甄臺的話當做是表揚,不想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完全聽從甄臺的指示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也不再思考錢想和老烏在整個事件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再說當時的出發點是不希望老張出點事故從而殃及自己。
老張只休息了半個月就來上班,人更瘦話語更少。老張在單位準備了一桌酒菜,請甄臺、老烏、劉朝陽、錢想和楊光喝酒。在酒桌上,老張不住地感謝甄臺讓他住院,感謝老烏整夜護理他,感謝烏科和錢科說服甄臺讓他住院,感謝烏科和楊光替他墊付住院費,感謝劉朝陽及時通知他的家人,老張還特別感謝楊光買來一卷手紙給他當枕頭。
楊光一句話都不想說。烏科在私下對楊光說:“這事啊——,甄臺做得不對,是吧——,你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