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摩空真君大發雷霆,並不喜歡白語冰所造的這隻袖珍羊。
白語冰只好揣着羊兒回了桃花宮。飛奴見了他,唸叨道:“白小主,又去哪裡玩了?奴婢好找!從來是答應找主子,能讓主子找答應的,你是獨一份——宜貴妃娘娘請你去後殿書房一敘。”
桃花宮有前殿、後殿和配殿之分。
白語冰住的是配殿,前殿用來招待其他嬪妃,後殿則是宜貴妃赤霞真君的住所。
他回神界之後,一直未與赤霞真君說上話,且先回房拿了日遊神贈的寶鏡,纔去後殿。
“白答應你來啦?”赤霞真君是個有官職的神,忙忙活活釀完無缺酒,又在搗鼓人界的姻緣。
書房內已攢了幾座小山似的許願寶牒。白語冰嘖嘖稱奇,就見被寶牒淹沒的赤霞真君把手一招,數朵半透明的桃花從寶牒裡飛出。桃花發出男子們的聲音:“求貌美女子,結露水姻緣!”
赤霞真君又拾起一枚寶牒,寶牒以女子的聲音說道:“被賣到這個地方,老孃不求什麼姻緣了,讓那個癡纏的書生走遠些,惟願坑盡天下無情之人,上神庇佑,來達官貴人,越多越好。”
笑道了聲“有趣”,赤霞真君指尖一點,那數朵半透明的桃花便飛入這寶牒中,重歸於寂。
白語冰好奇地湊上前看,桌案上攤着一本《姻緣簿》,其中記載着女子和書生的姻緣。
桃花飛入寶牒中,那姻緣下就添了好幾個男子的名字。然而,書生的名字並未就此消失。簿中小注不斷有字浮現,應是月老所書。道是某惡少爲爭此女打傷書生,女子因愧疚而照顧書生云云。
赤霞真君看得眉頭大皺,顧不得和白語冰說話,提筆在小注後寫道:女子本想照顧書生,孰料某王爺來訪,聽聞惡少打傷書生,代女子救治書生,主持公道教訓惡少,贏得女子的芳心。
此句寫罷,月老那頭又寫道:王爺乃是害死女子一家的罪魁禍首,焉能修成良緣?書生本是文曲星轉生,受傷後潛心備考,金榜高中查明真相,使女子一家沉冤昭雪。郎才女貌,喜得正果。
赤霞真君揮筆疾書道:愛之深恨之切,前世女子一家皆負王爺,是以今世有此果報。何況王爺乃是無心之失,並非有意作惡。這一對怨偶,來世未必不能修成良緣。書生本是文曲星轉生,這位星君不務正業,回回談情說愛,紫薇星主顏面何存?王爺抄家斷頭之日,便是女子認清心意之時……
白語冰不明就裡,旁觀二神隔空鬥法,感到戰況十分激烈,只怕二神還要寫上幾世姻緣,挽袖替赤霞真君研墨道:“宜貴妃娘娘,你們這本《姻緣簿》夠寫嗎?要不要再添幾張紙?”
赤霞真君這纔想起他來,寫了“再議”二字,扔下筆,便不再寫了。
隨後紙上浮現出月老的字:“交予司命星君看過再議。”
“白答應,”赤霞真君笑問,“你這一遭下凡,感覺如何?”
白語冰又把無思天的事講了一遍,因之前講過一遍,這一遍講得更精彩扼要了些。
作爲司情愛的神,赤霞真君更感興趣的是姬尋和冉宗主的糾葛,順道翻《姻緣簿》查了一查,姬尋的魄雖化作邪祟,魂卻早已轉世投胎。至於冉宗主,約是在地府受刑,未見得他的姻緣。
白語冰看得好奇,忍不住問道:“這簿冊可有修真界弟子的姻緣,娘娘能不能借我瞧一瞧?”
赤霞真君道:“這是人界的《姻緣簿》。修真界的《姻緣簿》也是有的。本宮閉關釀酒,積攢了不少公務。這樣罷,回頭你替本宮整理了這些寶牒,本宮便將那《姻緣簿》借你觀瞧。”
說到此處,桃花眼蕩起些許笑意,粉紗袂一揚,作掐指卜卦狀,赤霞真君話鋒一轉,又道:
“哎呀,白答應,你近來有些不妙啊!你的屁股,似乎被幾股不祥的念力糾纏着……”
屁股還能被念力糾纏,白語冰是頭一回聽聞這個說法,渾身一震,問道:“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有人惦記你的屁股,不止一人,個個道行匪淺。他們對你的屁股是日思夜想,寤寐思服,已然成念力。大不妙啊!你知道,念力這東西,再放任下去,會變成類似厲鬼的精怪。”
“宜貴妃娘娘,你這玩笑可開大了。我在仙界浪蕩多年,從未養出什麼禍害屁股的精怪。”
白語冰已料定鳳羽嘉對自己的屁股不感興趣,頗有高枕無憂之感,加之赤霞真君本就不是正經的神,多半是在調侃他,便沒放在心上。赤霞真君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又問他打坐的進展。
“說到這個,前些時日,榮貴妃娘娘給我一枚妖丹。我煉了一隻小羊,娘娘你幫我瞧一瞧?”
一聽摩空真君給了白語冰妖丹,白語冰卻暴殄天物地煉了個小羊玩偶,赤霞真君來了興致。
“哦?這、這個,莫非是猼訑?”他從懷裡取出袖珍羊,赤霞真君託在手裡一看,狂笑道。
聽赤霞真君說來,猼訑是生在基山中的妖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性情溫順,除了下雪和使草木生長,沒什麼本事。唯一的價值,在於它的皮毛。這皮毛披在其他生靈身上,可以抵禦勁敵的威壓,使其他生靈無所畏懼,因而是一件煉製戰甲的珍貴材料。早在洪荒末期,猼訑一族就滅絕了。
“哈哈,白答應,猼訑不是這般模樣。它的九尾要更長更飄逸一些。它有四個尖耳朵,且有四個犄角,前面兩個犄角彎如新月,後面兩個犄角捲曲如蕨,身子也沒這般圓潤,本宮畫給你瞧。”
赤霞真君說着話,鼓勵孩童創作一般,提筆繪出猼訑的樣貌。
白語冰在小羊身上抽了些冰靈,化出一柄小小的冰刃,依樣畫葫蘆,仔細雕琢小羊。
赤霞真君繪畢,擡眼看見這小龍手中的冰刃,眸底不禁閃過一絲訝色——
捏只活蹦亂跳的玩偶雪羊出來,不是稀罕事,無非以識神御物,借妖丹聚靈。
失了冰魄龍丹,處於練氣築基期,還能化出冰刃,這可不是借外物聚靈,而是直接與冰靈溝通,使冰靈聽令。也就是說,這團冰靈不再散碎混亂,已有元靈般的能與白語冰溝通協作的意識。
“……白答應,你給這羊取名了嗎?”倘若冰靈真凝聚成了元靈,這羊將不再是提線玩偶,赤霞真君想着想着,忽然童心大發,如若年輕了三十餘億歲,陪白語冰玩起了過家家造玩偶的遊戲。
白語冰按圖雕琢罷,發覺小羊窈窕許多,大長犄角,窄腹翹臀,有威風凜凜之感。
“回娘娘的話,我還沒想好呢。這不是榮貴妃娘娘的朋友嗎?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赤霞真君唯恐天下不亂,若有所思地道:“原來是那隻猼訑的妖丹。此妖確是摩空哥哥的摯友,名叫伯奕。名字麼,是最簡單的約束之咒。你把伯奕的名字給此羊,雖不能召出伯奕早已崩毀的元神,但好歹有個約束。加之有伯奕的妖丹在,萬一養出新的元神,彼此性情也應是相似的。”
白語冰也知曉名字的咒力,點頭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那就叫它伯奕罷。”
兩人玩了會兒名爲伯奕的小羊。赤霞真君顯是非常喜愛此羊,摘了一朵粉紅的小桃花,嵌在它的犄角與尖耳之間。小羊威風凜凜之餘,登時又添了幾分鐵漢柔情般的嬌憨之色,模樣十分喜慶。
末了,赤霞真君一本正經地道:“難得白答應你如此有心,摩空哥哥一定會喜歡的。”
白語冰雖覺公羊戴花微妙,但畢竟是自己的心血,笑道:“可不是嗎,我都捨不得歸還了。”
說着話,他掏出日遊神所贈的寶鏡,道是人界帶回的手信,要轉贈給赤霞真君。赤霞真君道:
“哈哈,這就不必了。白答應你弄出這隻小羊來,已夠我笑……本宮是說,深感欣慰,足以開懷一年半載。這寶鏡嗎,和皇貴妃娘娘的圓光池相仿,可以查看些個人界的風物,你留着消遣罷。”
日遊神所贈的寶鏡,狀如八卦圖,分爲陰陽兩半,一半可觀晝景,一半可觀夜景。
鏡周有刻度轉輪,方位和數字標得甚精密。赤霞真君教了他使用之法,便差他整理許願寶牒。
整理之法,乃是將願望相仿的寶牒歸爲一類,以便赤霞真君處置。
白語冰忙活到精疲力盡,總算借來修真界的《姻緣簿》,翻得沈止念之名。名下有許多墨書的亂七八糟的名字,卻沒有宵行,就連宵行轉生後使用的莫絕之名也無。不知是宵行與沈止念有緣無分,還是宵行這般的往聖本就不會被記錄。他答應鳳羽嘉要保密,不便問赤霞真君,只得作罷。
赤霞真君連贊他勤快,道是有空帶他去人界見識一番紅塵中的男女之情,最終笑道:
“算日子,今年的四御會即將結束。屆時,聖前又要着手修復《山河社稷圖》。白答應你這般受寵,聖前可能會讓你貼身伺候。那也是好玩的。回去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準備恭迎聖駕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