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行和鳳羽嘉齊向屍犼掠去。鳳羽嘉因不能在修真界暴露身份,使的仍是雲夢宗法術,手一招,一隻紙鶴從白語冰襟內飛出。他攜紙鶴步罡踏斗,繞屍犼而變幻身法,三步九跡,翩躚若舞。
用人界的說法,這個就是跳大神了。只不過有鳳儀加持,大神硬生生跳出了鳳舞的祥態。
白語冰翻着白眼看鳳羽嘉跳舞,這麼樣一隻風騷體面的鳳凰,娶回龍宮整日看他跳舞也不膩。
奈何是一隻後宮佳麗三千的雄鳥,還與龍祖宵行如此糾纏不清。想起自己身爲北海龍王世子卻淪落成後宮小答應、還陪鳳羽嘉下界尋舊愛的遭遇,白語冰心頭是感慨萬千,只能翻一翻白眼了。
要說鳳羽嘉這跳大神的步法,本是洪荒末期的人觀鳥步所創,合星斗神祗的方位。
雲夢宗將其發展壯大,將法力注入腳下土地,以曼妙的步法佈陣,憑此聚氣、禁邪和御物。
只見踏步處金光衝起,匯成圓環禁陣。紙鶴隨之點燃,化作鳳形火焰,護法般旋於屍犼頭頂。
屍犼被這禁陣困住,逃不出去,吼出團團毒焰,撲咬落在陣裡的宵行。
目光從鳳羽嘉身上挪開,白語冰轉頭望宵行。這宵行不知是真是假,和心魔癆兒是不是一路。
他沒對付過屍犼,聽化血鯪晶木說一犼勝三龍。這宵行若真是龍祖,對付屍犼應是不成問題。
只見宵行右手一揚,祭出一柄寒氣縈繞的劍,劍光只一閃,撲來的屍犼霎時一剖爲二。
“……”白語冰心道一聲“媽媽的”,這還用鳳羽嘉掠陣嗎,切瓜也沒有宵行這般輕鬆。
宵行有這等的本事,幹什麼坐視無思天遭此劫難?他正酸溜溜地思索間,就見屍犼裂開處噴出大團毒焰。毒焰滾滾奔騰,轉瞬之間,不但將宵行整個吞沒,還將鳳羽嘉佈置的圓環禁陣佔滿。
白語冰第一反應是宵行嗝屁了,便要攔住立在身旁的沈止念,以免沈止念做什麼傻事。
沈止念卻淡定至極,彷彿是在看宵行切瓜,一點也不擔心宵行出事。
白語冰再仔細一看,毒焰中有一人影,乃是劍護在身前的宵行。劍身散發的寒氣,隨宵行一揮,將禁陣內的毒焰撲滅。再看屍犼時,屍犼已被大卸八塊,只剩一枚烏紅的內丹懸在宵行面前。
鳳羽嘉收了禁陣,看了看有太陰之氣護體、沐毒焰毫髮無損的宵行,目光落在劍尖上,似認爲宵行使這等凡品十分不稱手:“莫兄,你本有三件法寶。它們放在何處,你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宵行喚沈止念取乾坤袋收屍犼的內丹,對鳳羽嘉道:“前塵往事,怎還記得全。從前的識神若在,或可記起一二。識神已失,誰能強求。法寶丟就丟了,再煉幾件便是,你不必爲我傷神。”
白語冰沒來由聽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只怕宵行抹頭就要向自己索要困在心牢內的癆兒。
鳳羽嘉道:“你不在乎法寶,識神若落在有心之人手中卻是一件大事,我會想辦法的。”
宵行扯開一個笑容:“我說過了,便是找回識神,我也不會離開止念。”
鳳羽嘉道:“我知道。”
這兩人說話十分奇怪。數十億年前的老相好,怎麼也不該如此微妙。
白語冰觀瞧他倆,有一種他倆暗潮洶涌卻有所顧忌的觀感,彷彿是在顧忌沈止念。
沈止念似乎絲毫不擔心宵行被鳳羽嘉搶走,正全情投入地收屍犼的內丹,忽然疑惑地“嗯”了一聲,蹲下身翻看屍犼的屍首。白語冰隨之看去,只見一大塊屍肉下,露出一隻黏糊糊的小手。
他與沈止念協力扒開屍肉——竟是那飛屍孩童,被旱魃吞入腹中,不知爲何未被屍犼消化。
“倒黴孩子,哎,你還活着嗎?不對,你本來就是死的,你還能動彈嗎?”
鳳羽嘉識神一掃,這飛屍孩童顯是吸了白語冰的真元,飛屍境界恰好圓滿,渾身卻一發地陰冷,似混有一絲太陰之氣,並未變成五行屬火的旱魃。此時它暴露在外,沐着血月至陰的光華。
而鎖魂聚靈陣聚集的靈氣,不能再被屍犼汲取,竟一股腦涌入了這遺子的丹田之中!
衆人皆是從未見過這個情狀。子母煞均是母食子,母存子滅纔是常態。
似這般母滅而子存,不知會造出個什麼邪祟。
白語冰膽大包天,也不嫌腌臢,蹲着身就捏孩童的小臉,這小臉兒甚涼軟。
孩童手指微動,睜眼看白語冰。瞳仁清亮如水,比之前還有神采。
它本是嬰孩身軀,五歲孩童的頭和手。此時臍帶吸附着屍犼肉塊,至陰靈氣匯於內丹,身軀和雙腿竟開始生長。長得身量勻稱,臍帶縮入肚臍中,它跳起身,就往白語冰懷裡撲:“大哥哥!”
白語冰險被撲倒,卻有幾分高興:“抱你是無妨,你別再吸我的真元,再吸我真要嗝屁了。”
孩童似靈光了許多,咯咯地笑道:“真元?大哥哥香香。大哥哥不讓我吸,我就不吸。”
笑罷瞥見屍犼的慘狀,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方纔父母廝殺的事,小嘴兒一撇又哇哇地哭起來。
白語冰摸了摸孩童的小腦袋:“哭什麼,你一飛屍感情這麼豐富,這不是還有哥哥我嗎?”
鳳羽嘉見他一龍一邪祟抱得火熱,潔癖發作忍無可忍,便要除去孩童以絕後患。
白語冰免不得與鳳羽嘉爭吵一番。鳳羽嘉毫不客氣地說道:
“我七宗會從無收留邪祟之說。你想把這邪祟帶在身邊看管,那是癡人說夢。”
鳳羽嘉的意思是,他倆不可能帶邪祟回神界。這邪祟留在修真界,誰能料到以後會出什麼事。
白語冰則認爲,這孩童雖是邪祟,卻未殺傷性命,又保證不再吸人真元,理應酌情處置。
再說了,鳳羽嘉連摩空真君這等的孔雀大妖都收入後宮,收一個小邪祟又有何妨呢。
沈止念見白語冰要惹怒鳳羽嘉,低聲說道:“小白仙,你有許多不便,我代你養着它罷。”
鳳羽嘉聽聞此言,看向宵行。宵行便對沈止念道:“養我還不夠,你還要養它?”
沈止念咬了咬脣,問道:“你不許麼?”
宵行大方地點頭:“不是不許,只不過,在你心中,我的地位須比它高。”
這兩人顯是在打情罵俏。宵行同意看管孩童,鳳羽嘉再無話可說。沈止念衝白語冰眨了眨眼。
白語冰大樂,沈止念幫着他,宵行幫着沈止念。別的不說,鳳羽嘉吃癟,真是難得一見。
鳳羽嘉無處泄憤,便對白語冰道:“隨我去取魂玉,收拾收拾,準備走人。”
他二人去挖鎖魂聚靈陣的陣眼。孩童不捨得白語冰,要隨白語冰而去。
經過這一番相處,白語冰對沈止念有了些信心,對孩童道:“我也想帶你走,但哥哥我不是自由身。你先跟着這個姓沈的大哥哥。不過話說回來,你三百年前就在你娘肚裡,論年齡比我們還大不少。哎,算了。總而言之呢,只要你乖乖的,我會再來看你的。這姓沈的哥哥決不敢欺負你。”
沈止念道:“小白仙,它還沒有名字罷?你給它取一個,以後也好相認。”
白語冰撓了撓頭,對孩童道:“你爹的姓就別用了,隨你娘姓好啦。真隱宗所在的山叫永寧山。你在此地成屍,這樣罷,就叫姬寧。以後安安寧寧,不要作祟嚇人偷看姑娘屁股,知道嗎?”
孩童含淚答應了。鳳羽嘉已等得不耐煩。白語冰匆忙與沈止唸作別,隨鳳羽嘉而去。
沈止念拉住孩童,目送他二人遠去。眸中晦暗不明,如若深淵見不得底。
宵行察覺有幾個真隱宗弟子往這邊而來,化作一條小飛龍,熟練地鑽入了沈止唸的衣襟內。
沈止念倏地倒抽一口涼氣,在心口處輕輕地一捂,笑道:“在外面……你別亂來。”
宵行沉沉一笑:“你辛苦佈置百餘年,讓黎堂主習得鎖魂聚靈陣,不就是爲了煉屍犼剖其內丹給我吃?這個小飛屍不許我吃,總該讓我吃點別的。”說罷,任由沈止念收拾殘局,不再言語了。
話分兩頭,白語冰隨鳳羽嘉趕往鎖魂聚靈陣的陣眼,一路發牢騷道:“聖前,我們不是說好打賭嗎——是沈止念有問題,還是宵行有問題。還沒弄個水落石出呢,怎麼就急着破陣回神界了?”
鳳羽嘉道:“這個回去再說。白答應,你輸定了,先想想回去之後,如何被我發落罷。”
兩人趕至朱雀陣眼處時,攝養堂的黎堂主已倒地氣絕,破爛的屍首緊緊地吸附在陣眼上。
周遭的土地浮現出無數厲鬼半透明的面孔。而一白衣一黑衣兩個鬼差正立在陣眼邊敘話。
白衣鬼差見了鳳羽嘉,一笑吐出數尺來長的舌頭,又用手把舌頭捲回了口內,作揖道:
“鳳皇,你老人家來得正好。此陣陰邪無比,小的無法取出魂玉,正愁如何解救這些冤魂。”
鳳羽嘉似早有所料,聽了自去忙活。
白語冰乍見鬼差,甚感新奇,一面與白衣鬼差套近乎,一面看鳳羽嘉施法。
此地已無活人,鳳羽嘉祭出桐木琴,也不消耗此界的靈氣,以自身真元法力撫動琴絃。
一枚綠瑩瑩的魂玉隨之破土而出,又被震個粉碎。此處本是朱雀陣眼,魂玉一取,便有一道紅色霞光從天降下,落入陣眼中,唬得成百上千陰魂蜂擁而出,有厲鬼也有才死不久的迷糊中陰身。
鳳羽嘉收了琴,轉頭便見白語冰在玩白衣鬼差的長舌頭,邊拉扯邊感嘆此舌的神奇和柔軟。
“……”鳳羽嘉深深感到,這小龍真是髒得不像話了,應當拎去弱水裡搓洗一頓。
白衣鬼差脾氣甚好,舌頭被白語冰捉住,仍笑着,手持魂幡,含糊地對失措的衆陰魂道:
“生死雖無常,善惡卻有報,黃泉路有我相伴,諸位無需驚慌,隨我投胎轉世去罷。”
黑衣鬼差的脾氣就不怎麼樣了,擲出勾魂鏈,勾衆厲鬼和黎堂主的魂,道是要拿去地府受審。
如此破了四方魂玉,血月漸變成淡而薄的蒼月。隨後,東方泛起一抹魚肚白色。
白語冰與白衣鬼差道別,目送大波陰魂隨兩位鬼差消失在冥界黑黝黝的界門內。
這破曉時分,許是因四象守護陣重啓,兇屍惡人已圓因果,整個無思天似乎清澈了許多。
兩人立在城郊,要走遠一些再打開界門,忽有一個老者提了一籃蘿蔔前來相送。
白語冰見了笑道:“夜遊神老爺子,你好啊,我要回神界啦,要不要再撒泡尿留給你辟邪?”
老者也笑道:“錯了,我是日遊神。夜遊神已安歇,不能前來相送。”
老者說了一說城中的情形。真隱宗其餘弟子,由制籙堂堂主公冶允帶領,正在打掃屍血。
這堂主人品不錯,平常在堂中潛心畫符,如今管事的死傷慘重,以後大約就由他執掌宗派了。
說了這話,老者又說功績,道是白語冰救了許多性命,回頭一定向天庭稟報。
鳳羽嘉道是不必,白語冰由他百鳥宮養着衣食無憂,讓日遊神和夜遊神分攤白語冰的功績。
白語冰本也不在乎功績,已啃上了蘿蔔,隨口道:“是啊是啊,是大家的功勞嗎。”
老者見狀,略一思索,祭出一面寶鏡,道是個小玩意,送給白語冰做消遣。
白語冰收了寶鏡,隨鳳羽嘉行至僻靜處,由鳳羽嘉撫琴打開界門。
然而,他穿過界門,眼前竟是漆黑一團,彷彿立在一個洞中,卻不知身在何地。
“媽媽的,天怎麼黑了,這是什麼地方?”
鳳羽嘉與他並肩而立:“燭照真境。數十億年前,宵行與我棲身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