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真君回宮釀酒, 鳳羽嘉也回房用膳。
白語冰這軀殼須得進食。按鳳羽嘉原先的習性,赤霞真君命飛奴取了練實熬粥來吃。
然而,軀殼的口味不同。清香可口的練實, 滋味太過寡淡, 還須小菜下飯。
他有意替白語冰調理身體, 挑了幾樣增補元氣的草木藥食, 讓飛奴督促尚膳院去做。
這飛奴名叫兜兜兒, 從前在人界,本是一隻信鴿,因可憐途中窺見的窮書生, 它把主人家餵它的五穀藏在嗉囊裡,飛去賙濟這書生。後來主人家嫌它消瘦且送信不如其他鴿子快, 要宰它煲湯。
赤霞真君下凡公幹, 順手救了它。而它本有功績在身, 機緣造化,便來桃花宮做了飛奴。
白語冰入住桃花宮之後, 兜兜兒負責他的飲食起居,從未出過什麼差錯。
這一番去尚膳院,兜兜兒卻遲遲未歸。眼見一碗熱粥涼了,鳳羽嘉彎眉微蹙,身爲羽族之祖, 他幾時受過這等怠慢, 命另一個名爲伴緣的飛奴去催。“大事不好了!”伴緣急急慌慌回來道。
赤霞真君已閉關釀酒, 決意釀出一罈驚天地泣鬼神的助興酒, 好讓鳳羽嘉和白語冰龍鳳呈祥。
“白小主, 大事不好,”尋不見自家主子, 伴緣急出一頭汗,只得向鳳羽嘉稟報,“兜兜兒被賢妃娘娘捉去了楓楊宮。賢妃娘娘說他是賊,偷了聖前的天階玉清藥品,正審問他呢!”
鳳羽嘉“哦”了一聲,暗道是自己疏忽。賢妃號揚靈元君,是他最疼愛的一隻百囀小黃鶯。
黃鶯揚靈善歌,青鸞玉華善舞,皆是他琴前的知音。玉華身爲皇貴妃娘娘,統領後宮,卻有着視靈石如糞土的清高,並不擅長管賬。揚靈性情潑辣一些,加之出身較低微,便比其他妃子用功。
鳳羽嘉笑道:“這本是聖前所賜的藥品,忘了討一塊碧梧符節,我去和賢妃說一說。”
“萬萬不可,”伴緣阻攔道,“白小主你有所不知,這賢妃娘娘厲害着呢。小主你入宮之前,就屬她最受寵。往常聖前撫琴,能化出真身棲在聖前指間肩頭的,便只有她一鳥而已。上一回小主你去採蒙樹皮釀酒,她卻指錯了路,險些讓你誤食黃棘樹果子,那已是對你生出了嫉恨之心。”
“還有這等事?”鳳羽嘉有些驚訝,黃棘樹果有絕育之效,白語冰卻不曾講過此事。
伴緣道:“那時小主纔來不久,許多事我們看在眼裡,礙於交情尚淺地位懸殊,不便明言。”
鳳羽嘉臉色微沉,長長地“嗯”了一聲,款款地說道:“那更要去看一看了。”
伴緣勸他不住,見他執意要去楓楊宮,只得抹頭去水鏡宮請玉華元君。
鳳羽嘉趕至楓楊宮,此宮的飛奴卻十分兇惡,不許他入內:“那小賊還未審問明白,娘娘沒說要召見你,你來得正好,挪用聖前的玉清藥品,此事你也脫不了干係,且在門下跪着候命罷。”
鳳羽嘉道:“此事尚未查清,應當交予幽謐院處置,娘娘濫用私刑,不怕聖前動怒麼?”
那飛奴道:“是聖前讓我家娘娘管賬。靈石藥品,本就歸我家娘娘掌管,聖前可以隨意取用,但發放給宮中嬪妃,皆要知會我家娘娘一聲,否則這賬目如何做?聖前來了也是這個理!”
鳳羽嘉竟挑不出什麼毛病,當初他是怕揚靈道行太淺受欺,纔給了她這麼一個體面差事。
吃了這麼個閉門羹,他這白答應的身份是人微言輕,只好在識海里呼喚白語冰。
白語冰使着他的軀殼,卻受御鬥紫薇星主之邀,去了北極星宮,論些與白語霜有關的近況。
白語冰在識海里對他笑道:“聖前,奴婢忙着呢,平白無故,幹什麼給我用玉清藥品?這些個小事,你老人家自己解決嗎。我從前受欺負,也沒搬過你老人家當救兵啊。這麼樣,你去找獵烽將軍罷,他和我交情不錯。還有摩空哥哥和伯奕,不論哪一個,都能給你老人家撐腰,是不是?再不濟,勞動皇貴妃娘娘。皇貴妃娘娘心善,最是疼愛我。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你可別麻煩她。”
鳳羽嘉遇事才知曉,對白語冰而言,自己竟是個靠不住的,好事沒幾件,欺負和壞事有許多。
反倒是獵烽、摩空和玉華等人更管用,乃至玄穹太子玄颺也比自己付出得多一些。
鳳羽嘉一時竟陷入了深思,深感白語冰沒道理喜歡他,正如前世,除了等待他也沒付出什麼。
“逗你玩的,”白語冰見他要封閉識神,連忙補充道,“救那小飛奴要緊。我說這是小事,只因我在崑崙宮受刑,臉皮練得厚了,遇見這個事,一哭二鬧三惡人先告狀,只要咱做賊心不虛,儘管把事情鬧大,總有解決之法。但聖前你抹不開面子,何況此事本就是賢妃娘娘佔理。垂雲將軍陪我來了北極星宮,我叫他把碧梧符節帶給你。乖乖兒的,安安分分等我回宮,可別再受氣了。”
鳳羽嘉如此在門前候了一陣,不待垂雲將軍送符節回宮,揚靈元君便命飛奴傳他進見。
這是先審問兜兜兒敲山震虎,再讓他吃閉門羹給他一個下馬威,接下來才真正要與他交鋒。
揚靈元君身穿黃衣坐在前殿椅中,兩旁飛奴伺候,兜兜兒含淚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
揚靈元君把手中賬冊往桌上一扔,對鳳羽嘉冷笑道:“白答應,你好大的膽子!風食雲子、紫蜜綠阜、月華琅子、天漢大草,這些皆是玉清天的元始天尊所賜,所謂太上至寶仙藥極品。凡人服用,便是無法吸收全部藥力,也可立時結成金丹。我們宮裡除了聖前,從來無人敢擅自使用!”
鳳羽嘉心知是自己疏忽,還當自己是這百鳥宮之主,未按嬪妃的流程辦事。
“賢妃娘娘,這件事先放一放,待聖前歸來,一切自有分曉。我想問一問上一回的事。”
他決心按白語冰所言,來個惡人先告狀:“上一回,我奉命採藥釀酒,娘娘爲何誤導我?”
揚靈元君柳眉一挑:“一派胡言,我不過是爲你指路,你自己走錯了路,我幾時誤導了你?”
說到此處,她心中一陣煩躁。這楓楊宮,還住着一位德妃遊波元君。
因無獨立的宮殿,她便不能自稱本宮,與玉華、赤霞和摩空等人相較,未免少了些威風。
偏偏遊波是幽都上古燕族玄女所生,孃家在神界極有威勢,在人界也不乏香火,她不敢抱怨。
鳳羽嘉嘆了口氣,揚靈元君以往在他面前小鳥依人。雖知她本性潑辣,卻也未想已至這田地。
“娘娘,我只說你誤導我,並未說我走錯了路,你從何得知我走錯了路?”
“這有什麼好說?是你拉着我問路,我只記得大致方位,也耐心對你說明了。你如今反咬我一口,說我誤導你,便是故意走錯了路。誰知你這小長蟲,仗着聖前給你撐腰,搬弄了什麼是非!”
鳳羽嘉含笑道:“誤導之事,當時許多人有目共睹,我還會冤枉賢妃娘娘不成?”
“哪個賤人有目共睹,可有真憑實據?當時遊波妹妹也在場,我存心誤導你,遊波妹妹會坐視不理?你自己險些誤採黃棘樹果,不知是不是要加害聖前,如今反倒構陷我和遊波妹妹,此事先不說。身爲聖前的侍妾,與玄穹太子頻頻相見,引玄穹太子來提親,使聖前和玄穹太子生出嫌隙,乃至令我騰勝天羽族和龍變天龍族失和,此事也不說。一案歸一案,你挪用聖前之物,該當何罪?”
惡人先告狀,鳳羽嘉竟告不過揚靈元君。他在心中大爲嘆息,這聰明才智用在正道上,倒也不失爲他的得力助手,卻不知爲何落了小心眼的毛病,要和白語冰一條小海龍過不去。何況,這小海龍還是龍祖宵行轉生。白語冰只顧埋頭搗鼓些新奇玩意,無瑕與揚靈元君計較,他卻要計較計較。
揚靈元君道:“你以有罪之身,見了我還不下跪,來人啊,給我狠狠地掌他的嘴。”
“……?”鳳羽嘉正思索處置之法,兩個飛奴撲過來,便要反剪他的雙臂。
一黑衣女子聞訊趕至前殿,乃是德妃遊波元君,打圓場道:“聽說揚靈姐姐提到了我,我便來看一看,那日姐姐是記岔了路,少說了三十里地,卻是無心之過。諒你辨得出蒙樹的樣貌,更何況有宜貴妃娘娘把關,我們急於去尚膳院看摩空哥哥獵得的小妖,便未再深究此事。這是怎麼了?”
揚靈元君氣咻咻地把事一說,遊波元君有些尷尬地道:“白答應說是聖前賞賜,想必不會有假。這些玉清藥品非同小可,偷了便是毀去內丹入輪迴的大罪,誰敢說謊?好姐姐,你不是不知聖前的性情。他公務繁忙,顧不得宮中瑣碎事,有時興致來了,隨手賞賜些東西,不會按章法來。”
“不當家不知當家的難,”揚靈元君竟一下子落下眼淚,“若皆如此,我還怎麼管賬?”
遊波元君撫着她的肩,輕聲勸道:“要我說,此事先交給幽謐院,待聖前回來再處置罷。”
揚靈元君指着鳳羽嘉道:“妹妹你看不出麼,這腌臢貨存心要害我。他若挪用玉清藥品,聖前未必追究他,卻定要責怪我管賬不力。他若當真得了聖前賞賜,卻不來向我稟報,鬧出這樣的事,聖前又要說我存心和他的心頭好過不去。這便是沒把我放在眼裡,他是要逼死姐姐我呀!”
鳳羽嘉看了半晌戲,徐徐地問道:“那依你之見,依你的私刑,我應當受什麼處置?”
揚靈元君且抹着眼淚,且用識神一掃他,奈何修爲有限,卻瞧不出他所中的念是否解除。
她本打算待鳳羽嘉來了,說些誣賴白語冰勾三搭四的話,引鳳羽嘉仔細查看白語冰所中的念,藉機說白語冰已投靠外界男子。可眼前這位白答應的反應未免過於平淡,並沒有一怒之下想對她動手的意思,她那一套白語冰早有異心想逼走賢良的說辭沒處使,便決心設法激怒這位白答應。
揚靈元君也不理會他,對身邊飛奴道:“讓這賤人跪下,先給我狠狠地掌他的嘴。”
鳳羽嘉略一沉吟,無可奈何地對衆人道:“如此,你們避開些,我跪賢妃娘娘一人。”
說着話,他面朝揚靈元君,撩袍施施然跪下,才跪了一膝,揚靈元君便兩眼一翻不省人事。
遊波元君和衆飛奴驚呼道:“揚靈姐姐?賢妃娘娘??”
“……”鳳羽嘉見狀,又慢條斯理地立起身。他乃是羽族之祖,即便用的是白語冰的軀殼,元神卻還是那個元神。他這一跪,似揚靈元君這般的羽族小輩,是要折壽的,好在他只跪了一膝。
衆人呼喚了一陣,察覺是揚靈元君的壽元出了問題,再看鳳羽嘉,各自的神氣便大不相同了。
遊波元君頗有些修爲,加之見多識廣,率先反應過來:“啊——是、是聖前罷?”
“嗯,先扶她去歇息。”鳳羽嘉話說到此處,玉華元君和垂雲將軍已趕至楓楊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