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前, 這是決意和奴婢好了麼?”白語冰不是傻子,來到燭照真境,偏要問這麼一嘴。
鳳羽嘉打開乾坤袋, 祭出許多物件, 瓶瓶罐罐, 衣衫寢具, 林林總總, 活似要與他在此長住。
“別問了,先佈置罷。”酒罈放在石桌上,鳳羽嘉擺好杯盞, 又取出了花燭彩燈。
白語冰忍不住要噴笑,忽覺鳳羽嘉有一個好處, 未認真時輕浮話一籮筐, 一旦認真, 反倒變成了個縝密的務實派。他領命取了一白玉瓷瓶,到巖廳一壁的湯池注水。這瓷瓶是儲物法寶, 水連綿不絕注滿湯池,似還摻雜了地母神水,乾枯的花草轉瞬復甦開枝散葉,花卉汲水晶簾般灑落珠串。
三兩下工夫,巖廳煥然一新, 眼看再沒什麼可收拾, 鳳羽嘉擺弄着酒罈, 耳根倏地紅了一片。
不知是不是氣氛弄人, 這般刻意爲之, 白語冰也感到一種奇異的羞臊。
鳳羽嘉自去葉後洗淨身軀。白語冰聽着淅瀝瀝的水聲,放鬆心情, 哼着歌兒躺在鳥巢裡等待。
“你尚未沐浴,別弄髒了寢具。”鳳羽嘉披着單薄的軟煙羅明衣出來,開始挑白語冰的不是。
白語冰賴在窩裡看鳳羽嘉:“這是聖前你的軀殼,聖前你放個屁都是香的,有什麼好嫌的?”
他故意說些討打的話激怒鳳羽嘉,調節尷尬的氣氛。鳳羽嘉畢竟沒有白活四十餘億年,知情識趣,深情款款且落落大方,與他打情罵俏般地說道:“想捱打是不是,去,裡裡外外洗乾淨。”
白語冰頓有高手過招之感,想讓鳳羽嘉也見識一下他小世子爺的手段,只賴着不肯起身。
“酒不醉人人自醉,奴婢起不來啦,聖前拉我一把?”說着話,二五八邁地擡起手。
鳳羽嘉哪裡不知他在調情,有心要抱他起來,施施然一欠身,已被白語冰拽倒入懷一頓吻。
白語冰也不猴急,吻到鳳羽嘉心亂,笑呵呵跳起身,細眉一挑:“我去沐浴,等我回來。”
鳳羽嘉“嗯”了一聲,很享受這個欲擒故縱的套路,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只覺好笑和可愛。
等待白語冰沐浴,追求盡善盡美的鳳羽嘉,又去點了一小爐薰香,卻不是書房用的提神的水沉香,而是清甜的果子香混合稍許花香。香味淡且旖旎,初出爐是一種香味,暈散後又是另一種香味,輕軟如羽,令人心情愉快,卻不喧賓奪主。如果可以,他還想撫琴一曲,不過想想還是算了。
白語冰披着燦爛的霞影紗明衣出浴時,鳳羽嘉已在揭酒罈的紅封紙。
這封紙裡三層外三層,間夾一張灑金花箋,上有赤霞真君的墨寶:“潭清疑水淺,豈是水淺?桃花潭水深千尺,悠悠我心清昭日月。飲此酒見意中人。祝君良緣美滿,終身之盟,同德同心。”
白語冰已有七分明白,卻瞪大雙眸,向鳳羽嘉請教:“聖前,這番話文縐縐的,卻是何意?”
鳳羽嘉邊斟酒邊道:“赤霞是說,這酒的效力是,飲用之後,會產生幻覺,看見意中人的樣貌。若我二人情投意合,經得住考驗,你看我便是我,我看你便是你,不必再受軀殼互換的罪。”
白語冰嘖嘖稱奇,與鳳羽嘉執杯在手,不忘感慨地道:“要奴婢說,這百鳥宮裡,最厲害的便屬宜貴妃娘娘了。他不知我倆爲何急需圓房,卻能在短短的時日內想清我倆的難處,對症下藥。”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一陣枕邊風吹過來,鳳羽嘉若有所思,長長地“嗯”了一聲。
白語冰又道:“都說摩空哥哥厲害,摩空哥哥對奴婢是真好,卻也未察覺奴婢中了念。宜貴妃娘娘便不同了,早在聖前回宮之前,便心細如髮,料得七七八八,還算準了聖前修復《山河社稷圖》時,奴婢定會在場。我看嗎,論頭腦,宜貴妃娘娘是不輸給摩空哥哥和朱雀陵光神君的。”
鳳羽嘉想起赤霞真君心儀玉華元君一事:“當真論起來,赤霞司姻緣,是個文官,心思多,荒誕的心思也多,但總算沒有壞心——白語冰,你當着我的面,誇別的男子,算怎麼一回事,嗯?”
“是奴婢失言了。”白語冰今日是格外柔順。自從發覺鳳羽嘉因宵行元神已毀萌生死志,他心底頗有一番變化。鳳羽嘉身居高位,性情要強,不願雌伏,否則也不會有如此漫長的準備和掙扎。
他既決心與鳳羽嘉好,自是應給鳳羽嘉之所需,奈何身無長物,唯有在這些地方忍讓疼愛。
誰上誰下是無關緊要,只不想鳳羽嘉再守寡似地死去活來惦記宵行,白語冰舉起酒盞,拿出訛人的本事,輕嘆了口氣:“唉,不知聖前飲用此酒,究竟能看見何人。奴婢是不計較的,聖前不論看見的是何人,抱的終究是奴婢。如此,已是奴婢的福氣。奴婢只是一條小海龍,龍丹已毀,無依無靠,能得聖前寵幸,已是三生有幸。幸甚,奴婢前世,怕不是拯救了六界,纔有此功德罷?”
這番話先說得沉重,卻也不過分自怨自艾壞了氣氛,到末了顯出與有榮焉的調笑之意。
鳳羽嘉笑了一笑,毫不謙虛地領受了恭維,不動聲色道:“沒準你真是拯救了六界。”
白語冰道:“左右是飲酒,喝個合巹交杯,聖前以爲如何?”
鳳羽嘉欣然應允,且許諾道:“論起來,你自入百鳥宮就算是與我成婚了,只是一直未能圓房和定下名分。這是我的不是,先圓房,回頭補一個迎娶的大禮給你。”
其實,神仙成婚鮮有大辦的,合一合道籍也就是了。白語冰本不在意這個,聽起來便覺麻煩。
“算了罷,聖前,大禮不必有,名分也不在乎,只要能陪在聖前身邊,奴婢就知足了。”
鳳羽嘉將信將疑地看白語冰,白語冰立即擺脫扮可憐的癮頭,敞開心扉從實招來:
“奴婢小爺我做答應挺好。沒的成了娘娘,說出去丟人現眼,自己也掉一身雞皮疙瘩。不是說嫁給聖前丟臉,奴婢好歹是雄龍,不能養家周全聖前也就罷了,哪能真當個吃軟飯的小白臉呢?”
“……”鳳羽嘉很想挑剔一下吃軟飯三字,但一時想得更多的是,白語冰是在曲意迎合。
白語冰也自知說錯了話,越描越黑,便有說有笑,張羅着要吃交杯酒。
右手舉杯與鳳羽嘉的右手一錯,盞兒喂至脣畔,他忍俊不禁,直笑得酒液險些漾出杯沿。
鳳羽嘉只深深地看着他,想他前世何等威風,如今何等落魄,不覺滿溢出憐惜之情。且有拘不住他之感。方纔一番話雖無心,卻也透露着他本性的自由。只怕目光一錯,他又會灰飛煙滅。
白語冰正覺兩個男子交杯好笑,冷不防對上鳳羽嘉真摯溼熱的目光,心中不覺猛地一跳。
“從此,你不必再自稱奴婢。”鳳羽嘉忽覺自己欺龍太甚,低頭噙住酒盞,一飲而盡。
白語冰心跳加速,不復覺好笑,認認真真,也將盞中物一飲而盡。
這名爲潭清的酒甚奇妙,入喉淡而無味,片時酒勁衝涌上來,方知其烈,識神也跟着一眩。
白語冰再看鳳羽嘉時,眼中人不復是他軀殼的樣貌——
紅髮金眸,英姿鳳質,其色若霽日搖光,燦煙霞而動桃李,矯矯夭夭,容止既端麗又有威儀。
白語冰不由得暗舒一口氣,還真怕看見的不是鳳羽嘉,而是一隻花毛雛鳥,那便下不去手了。
鳳羽嘉也擡眸看他,所見乃是前世宵行模樣,眉目冷華凜凜,氣度峻拔無匹,英挺傲岸。
一笑卻又如冰層解凍,春水溶溶,彷彿藏着些調侃的壞心主意,要勾出些驚蟄般的騷動。
“……”宵行和白語冰分明是一人,鳳羽嘉卻想起修真界的假宵行,忽有對不住白語冰之感。
心念一動,再看白語冰,已非前世宵行模樣。銀髮霜睫,彎彎小弓眉眉,大大的冰灰色眸子。
俊美清秀,肌膚鮮嫩,如玉澤水光,且是個天生的單眼皮兒,有幾分難言的淘氣和囂張。
“笑什麼?”白語冰見鳳羽嘉掩不住笑意,好奇地發問,“聖前看見了誰?”
鳳羽嘉故作不屑地道:“一條小海龍。”調子卻拖得長且柔,既有認命之意,也有撩撥之意。
“聖前不喜?”白語冰也撩撥地問,卻忽有些不服氣,“小爺我這樣貌在仙界也不算差了。”
一語未盡,鳳羽嘉已將他打橫抱起。一龍一鳳進了梧桐枝葉編織的窩兒,一番繾綣溫存。
白語冰兩手被扣住,忽想起緊要的問題:“聖前,你抱我是無妨,但這畢竟是你的軀殼。”
鳳羽嘉本打算自己遭些罪,只管用吻堵住他的嘴。白語冰本就無所謂,由着鳳羽嘉做主。
兩人心意諧和,漸入佳境,未想到就在此時,識神一眩,隨後地轉天旋,彼此竟換回了軀殼。
白語冰回過神時,驚覺自己處於一個進退兩難的關頭。鳳羽嘉也十分震驚,只因此事十分痛。
“聖前,我這就起身!”生出這個變故,白語冰發覺鳳羽嘉神色有異,本能地要鳴鼓收兵。
鳳羽嘉咬牙忍了一忍,不甘心就此認輸,扭頭壯烈且不開心地道:“你只管繼續。”
白語冰幾乎要狂笑出聲,鳳羽嘉忘記了最緊要的一節,桌上還有一個放膏脂的瓷瓶受了冷落。
爲鳳羽嘉的面子着想,之前他沒有提醒,哪知還未熬刑和結成同生共死契,彼此心意諧和,就又換回了軀殼。他正經神色,沒話找話道:“聖前,你不是叫我白答應,就是叫我白語冰。今日我倆龍鳳呈祥,是不是該有新的叫法呢?這麼樣,你叫我一聲世子爺,我保管伺候好你老人家!”
鳳羽嘉閉目只是不言,顯是十分挫敗,白語冰附耳笑道:“那我可要胡來啦?”
說着話,他猛地抱起鳳羽嘉,奔石桌而去。鳳羽嘉何時受過這等對待,心頭火蹭蹭地往上躥,想起不能再欺負他,豔麗的霞影紗隨他一揚,也只能硬生生做出些小鳥依人狀,環住他的肩頸。
白語冰在仙界沒白當紈絝世子,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有章法且妥帖地伺候了鳳羽嘉一番。
鳳羽嘉受了尊重,在無微不至的關懷下,身心熨帖舒暢了,便嘉獎地道了聲:“小世子爺。”
此乃意外之喜,白語冰幾乎喜極而泣,便也以“鳳兒”之暱稱迴應。鳳羽嘉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