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嘉略有些詫異,徐徐問道:“你輸了怎樣,贏了又如何?”
“輸了嗎,奴婢聽憑聖前發落。贏了嗎,聖前須得應允奴婢一事。”
“哦?何事?”
見鳳羽嘉來了興致,白語冰不答只得意洋洋地道:“這個以後再說。”
若要發落這條小龍,鳳羽嘉自認是不必打賭的,只不過一昧裡打壓他,未免會傷了他的靈性。
白語冰又道:“聖前你答應了?那爲公平公正起見,奴婢要化作人形,參與此事。”
鳳羽嘉並不認爲有這個必要,一個煉氣築基器的人和一條廢龍也沒什麼差別。
白語冰急道:“恕奴婢直言,聖前你套話太蹩腳了……我是說,聖前你要尋你的老情人。你的老情人又和沈十三情投意合,總得有人替你支開沈十三,是不是?奴婢我就是這個值得信賴的人。”
“你憑什麼支開沈十三?”
“就憑奴婢小爺我這張能入聖前法眼的臉。”
“……”鳳羽嘉不以爲然,沈十三若是魔物,白語冰此舉無異於羊入虎口。
白語冰鍥而不捨,力勸鳳羽嘉按此法行事。他心裡有一本明白賬——
假若轉生的宵行是真宵行,宵行作爲龍祖往聖,決不可能和魔物沈十三和平共處。
一個人沒有問題,兩個人就都沒有問題。由此可以推出,沈十三沒有問題。
假若轉生的宵行和他心牢內的癆兒是同一物,那麼即便不是假的也必定居心叵測。
較之沈十三,宵行的疑點更多。他去接觸沈十三,讓鳳羽嘉支開宵行,纔是自保的上上策。
還有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宵行和沈十三都有問題,是以沆瀣一氣。
若真是如此,那是天要亡他,他也只好認栽。
白語冰道:“別說奴婢誹謗龍祖啊!聖前你想,真隱宗有四象守護陣加持,還有龍祖宵行坐鎮,如何會怨戾之氣沖天?難道說,龍祖轉生後,連周遭的異狀也無法察覺了?你仔細想一想。”
鳳羽嘉沉吟不語。白語冰揮舞着小爪子,又掏心挖肺地謳歌道: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聖前你照照鏡子。哎,可能你自己看麻木了,纔不覺得自己豔麗!以你老人家無可匹敵的美貌,龍祖怎麼可能移情別戀,是不是?他移情別戀,那他就定不是龍祖!”
也許是這番話說動了鳳羽嘉。鳳羽嘉長長地“嗯”了一聲,感到這小龍還是有些用途的。
至少說話好聽。鳳羽嘉大發慈悲,拿黃紙畫了一張符,啪嘰拍在白語冰小小的銀軀上。
本來此番下凡,他也給白語冰準備了一個身份,便是他的親傳弟子裴二龍。
白語冰如獲大赦,赤條條掠下桌,一手捂精壯的胸膛,一手捂腿間之物,險些沒手翻找衣物。
鳳羽嘉見他這個狼狽模樣,頸間還拴着紅繩,心底竟莫名一陣愉悅。
白語冰小弓眉一軒,飛了一記眼刀子,示意鳳羽嘉轉過身去。
鳳羽嘉要轉不轉,氣定神閒,拿起茶盞兒來,忽想起這是人間的茶水,又把盞兒放了回去。
“你記住,你是我的弟子,名叫裴二龍,隨我雲遊修道。”
白語冰心知鳳羽嘉是故意損他,什麼白答應啊裴二龍啊,他是大龍不記鳥祖宗過了。
“聖前,你取名的品位實在太高雅了,奴婢當不起這麼不接地氣的名字,真的。奴婢的名字不取得次些個,怎麼能凸顯聖前的高貴呢?倒不如叫裴笑,裴房,裴乾獲,裴了夫人又折兵。”
鳳羽嘉要笑,又覺他是存心逗自己笑,做無動於衷狀:“嗯,那你就叫裴笑,喜慶。”
這麼轉移了鳳羽嘉的注意力,白語冰自行囊內翻出衣褲,收拾妥當戴上面紗。
鳳羽嘉又拿白紙折了一隻紙鶴,塞入他的衣襟內,以便監聽他的一舉一動。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門。白語冰重獲自由,張開雙臂,在院子裡轉了個圈,把一個手捧簸箕路過此地的攝養堂弟子嚇了一跳。白語冰替這弟子穩住簸箕裡曬乾的草藥。弟子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我師父的弟子,我師父是你們冉宗主的貴客。你們黎堂主不會來事啊,這都沒交代?”
攝養堂弟子撓頭道:“師尊交代是交代了,卻沒說裴長老還有個弟子。”
“嗐,我犯了事,被我師父貼了張符關起來了。洞虛境界的真人嗎,就是任性,你懂的。”
這弟子同情地點了點頭:“你們短什麼和我說一聲,我再去取一牀被褥來?”
白語冰笑道:“暫時不必,我師父不睡覺,就好泡澡!師父——你要去泡澡,是不是?”
說到此處,他回望立在屋檐下的鳳羽嘉。鳳羽嘉頷首,確想去宵行泡過的池子附近轉一轉。
攝養堂弟子聞話,要引鳳羽嘉去湯池。白語冰奪過盛草藥的簸箕,問道:“這個送去何處?”
“芳草閣。”弟子答了一句,才理會過來,這白衣弟子是要替自己送藥,連忙婉拒。
白語冰道:“客氣什麼?”抹頭甩髮,腳下生風,便往外走。
“你不認得路!”攝養堂弟子無奈地追着喊道。
“不就是芳草閣嗎,問一問就知道了。”白語冰頭也不回,一副二世祖自來熟的模樣。
鳳羽嘉隱約可以窺見此龍在仙界是如何胡作非爲了,便纏住這弟子問道:“湯池在何處?”
此時正值午後。整個無思天怨氣雖重,卻也有幾縷陽光灑落。
白語冰哼着歌兒,遐想自己是修真界的一名弟子,就和紈絝世子遐想自己是乞丐一般。
有一種吃慣了山珍海味嘗一嘗青菜蘿蔔的新鮮感。
他並未直奔芳草閣,而是以自己不認路爲由東遊西逛。遇見盤問他或想帶他送草藥的弟子,他也就胡亂聊幾句,稱是大丈夫言出必行,答應了的事一定要親力親爲,堅持自己把草藥送過去。
長樂峰的攝養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方纔他們住的地方,乃是黎堂主招待朋友的客房。
而芳草閣是存放常見草藥之處。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几處樓閣,存放靈丹妙藥和材料。
湯池統共有兩處,一處是衆弟子使用的湯池,一處是黎堂主使用的湯池,分別在練功房後。
白語冰一路打聽,又得知了此堂弟子們住在何處。
在修真界做弟子也不容易,弟子有學道、入門、入室、嫡傳和關門五個等級之分。
依他看,沈十三應不是地位極高的弟子,否則也不會淪落到給人打洗腳水和侍寢。
他在水鏡中所見的踩沈十三的腳,應是中年男子的腳,沈十三究竟在何處?
鑽了好幾個弟子棲身的院落,未尋見眉心有硃砂痣的人。再漫無目的遊逛,未免太過刻意。
正胡思亂想間,他忽聽牆內有人道:“大師兄讓那小蹄子敷藥,恐怕一時半會是出不來了。”
“但別說啊,小蹄子治屍毒挺有一手,給我包紮,嘿,也挺溫柔的。”
“哼,那又如何,還不是一塊中等靈石就能出賣身子的貨色。”
“我總覺他是不是在背地裡搗鼓什麼,待遇不差又沒有家人要養活,怎麼還這麼缺靈石?”
“能搗鼓什麼?依我看,就是師尊當年強迫了他,他反倒嚐到了甜頭,便以此爲業了。”
這些人有說有笑,似乎十分興奮。說到末了,倏地低聲,一人道:“別說了,牆外有人。”
白語冰適時地“哎呀”一聲,扯開簸箕邊兒,用斷裂的竹條,在腕側狠劃開一道血口子。
待一人出來看時,他送藥去芳草閣卻迷了路的故事,又多了被劣質簸箕劃傷一節。
來查看的是個穿青紫衣袍的弟子,聽了他的瞎話,從懷中取出瓷瓶道:“我這裡有傷藥。”
“不不,不行的!”白語冰沒口子呼痛,理直氣壯地道,“這簸箕先前落在地上,不知之前還盛過些什麼,不知有多髒,怎麼能胡亂敷傷藥?到時候,我的經脈腫了,或要截肢,你賠得起嗎?媽媽的,我可是你們冉宗主的貴客,好心替你堂中弟子送藥,卻落了這個傷,上哪說理去?我告訴你,我師父是七宗會的裴長老,聽說過沒有?他最疼愛我,一怒之下,只怕連你也要吃掛落!”
“……”不就手腕被劃了一下,哪有這麼精貴?沒見過如此訛人的,青紫衣袍的弟子瞠目結舌。
許多弟子被白語冰驚動,悉數走出各院落來看熱鬧。來得早的尚明白事理。
來得晚的見了白語冰疼痛難忍破口大罵的苦主陣仗,還以爲是本堂弟子把這貴客給打殘了。
被訛上的弟子欲哭無淚,滿心後悔,就不該出來查看。
衆弟子只怕驚動黎堂主,一心想息事寧人,一疊聲數落被訛上的弟子,給白語冰出氣。
白語冰餘怒未消,忿忿地道:“怎麼着?仗着人多勢衆,欺負小爺我一個,要拉偏架啊?想私了,是不是?也行——我要你們這最好的郎中,給我驗傷。要手腳輕柔、幹活精細的那種,小爺怕疼!對了,還要白淨的,小爺我是個愛乾淨的人!模樣標緻,能哄一鬨我是最好了,我在我師父身邊的時候,生個病受個傷,都有我師父哄着我——唉呀媽呀,流了好多血,疼死我啦!”